研究 | 朱滸 李文平:漆器上的“漢武故事”圖像探析(一)
時間:2024-04-20 來源: 中國工藝美術學會 瀏覽量:
220 分享:
安徽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與馬鞍山市文物普查工作隊對朱然墓進行了考古發掘,墓中出土了約八十件漆木器。[2]其中“武帝生活圖”漆盤和“宮闈宴樂圖”漆案受到諸多學者的關注。通過仔細觀察與對比,我們認為這兩件漆器上的圖像所表現的題材內容仍有一定的討論空間。
朱然墓出土“武帝生活圖”漆盤,直徑10.2厘米,漆盤邊緣雖有破損,但盤心圖像完整,共繪制五位人物,上端繪制二人,下端繪制三人(圖1)。[3]上端右側男子頭戴冠,雙手高舉,作側身欲起立狀,注視著左側的女性人物,旁有“武帝”題記。左側的女性人物身著長袍,頭戴華麗冠飾,面向右側的“武帝”,雙手舉起,旁有“相夫人”題記。兩位人物之間的地面上,繪制了一個棋盤和放置有耳杯的案。下端繪制三位人物,他們的目光似乎都注視著上端的“武帝”和“相夫人”,左側的女性人物,同樣身著長袍,頭戴華麗冠飾,旁有“王女也”題記。右側兩位男性人物,皆伸出雙手,旁有“丞相也”“侍郎”題記。
關于該漆盤所繪圖像內容,已有一些學者進行過解讀。陳綬祥認為題記為“丞相”的男性人物為田蚡,該圖表現的是武帝時期“灌夫罵座”的場景,灌夫為魏其侯鳴不平,在一次宴會上醉罵丞相田蚡。[4]邵韻霏認為“武帝”應指漢武帝劉徹,此圖表現的是一種類似猜拳的“藏鉤”游戲。[5]陳長虹則認為題記“相夫人”中的“相”應為動詞,所謂“武帝相夫人”就是“武帝觀夫人”,進而認為“畫面描繪的或正是方士少翁為武帝請李夫人魂魄的故事”。[6]上述幾位學者雖然對“武帝生活圖”漆盤圖像所表現的具體內容意見不一,但一致認為表現的是西漢武帝時期的故事。的確,題記為“武帝”的男性人物,應是西漢時期的“孝武皇帝”,即漢武帝,本文再補充一些論證材料。朱然去世前,謚號為“武帝”的有曹魏的“武皇帝”曹操、東漢的“光武帝”劉秀和西漢的“孝武帝”劉徹。曹操在世時并未稱帝,“武皇帝”是曹操去世后由曹丕所追謚,再加上曹操本人即為丞相,所以圖像中的“武帝”不可能是曹操。[7]另外,雖然漢承秦制,實行丞相制度,但兩漢時期的丞相制度是有變化的。漢初,“高帝即位,置一丞相,十一年更名相國,綠綬。孝惠、高后置左右丞相,文帝二年復置一丞相”。[8]武帝時一度欲置左右二丞相,但右丞相一直未任命,實則僅左丞相一人,漢哀帝元壽二年改丞相為大司徒,東漢光武帝建武二十七年去掉“大”,只稱司徒。[9]可知,光武帝劉秀時期將丞相稱為“大司徒”或“司徒”。這幅“武帝生活圖”所表現的場景中,武帝與丞相同時出現,題記為“武帝”的人物無疑就是漢武帝劉徹。畫面上端所表現的應是漢武帝與“相夫人”六博對弈場景,下端的三位人物的視線都集中在他們身上。漢武帝高舉雙臂,右手向前伸出,“相夫人”也同時舉起雙手(圖2)。兩位博弈者的動作,與漢畫“六博圖”中的人物動作一致。“六博”又稱“陸博”,戰國時期已初步流行,秦漢時期,成為上至皇室、下至黎民百姓所喜好的棋類活動之一。[10]“六博圖”常見于漢畫像石和畫像磚上,四川彭山出土的一塊東漢時期畫像磚上面,人物中間有“博時尹元郎”榜題,可知圖像內容為六博對弈場景(圖3)。[11]圖中左側人物右手高舉,左手向前伸出,右側人物雙手抬起,人物間的地面上,放置有棋盤,不遠處還放置有酒器。同樣圖式的“六博圖”在漢畫中極為常見,如江蘇銅山縣漢王鄉東沿村發現的“六博人物畫像”畫像石(圖4)、[12]河南新野出土東漢末年“仙人六博”畫像磚(圖5)、[13]四川大邑縣董場鄉出土“六博”畫像磚(圖6)。[14]漢代六博活動往往與飲酒有著密切的聯系,[15]《漢書》載:“孝文時,吳太子入見,得侍皇太子飲博。”[16]“武帝生活圖”中棋盤一側放置于案上的耳杯,應就是用于飲酒。
雖然《風俗通義》載:“武帝與仙人對博。”[17]但漆盤中題記為“相夫人”的女性人物并不是仙人形象,加之該場景還繪有一丞相,“相夫人”應該是現實生活中的丞相夫人,題記為“王女也”的貴族女性應該是漢武帝的女兒。這幅圖像所表現的場景可簡單描述為:在一個宴飲場合,漢武帝與丞相夫人進行六博對弈,旁有武帝的女兒、丞相和侍郎。我們據此推測漢武帝及其女兒與丞相夫婦的關系應較為親近,而丞相公孫賀及其夫人衛君孺與漢武帝的關系跟這一推測較為符合。據《漢書·公孫劉田王楊蔡陳鄭傳》記載:賀少為騎士,從軍數有功。自武帝為太子時,賀為舍人,及武帝即位,遷至太仆。賀夫人君孺,衛皇后姊也,賀由是有寵。元光中為輕車將軍,軍馬邑。后四歲,出云中。后五歲,以車騎將軍從大將軍青出,有功,封南窌侯。后再以左將軍出定襄,無功,坐酎金,失侯。復以浮沮將軍出五原二千余里,無功。后八歲,遂代石慶為丞相,封葛繹侯。時朝廷多事,督責大臣。自公孫弘后,丞相李蔡、嚴青翟、趙周三人比坐事死。石慶雖以謹得終,然數被譴。初賀引拜為丞相,不受印綬,頓首涕泣,曰:“臣本邊鄙,以鞍馬騎射為官,材誠不任宰相。”上與左右見賀悲哀,感動下泣,曰:“扶起丞相。”賀不肯起,上乃起去,賀不得已拜。出,左右問其故,賀曰:“主上賢明,臣不足以稱,恐負重責,從是殆矣。”[18]青壯,為侯家騎,從平陽主。建元二年春,青姊子夫得入宮幸上。皇后,大長公主女也,無子,妒。大長公主聞衛子夫幸,有身,妒之,乃使人捕青。青時給事建章,未知名。大長公主執囚青,欲殺之。其友騎郞公孫敖與壯士往篡之,故得不死。上聞,乃召青為建章監,侍中。及母昆弟貴,賞賜數日間累千金。君孺為太仆公孫賀妻。少兒故與陳掌通,上召貴掌。[19]劉徹為太子時,公孫賀為其舍人,及劉徹登基為帝,公孫賀擔任太仆。因衛子夫得到漢武帝的恩寵,衛氏家族得以顯貴,漢武帝賜婚使衛子夫的長姐衛君孺嫁給時為太仆的公孫賀為妻。太初二年(前103年)公孫賀被拜為丞相。“武帝生活圖”所表現的或許就是公孫賀擔任丞相后的一次宴飲六博場面,“相夫人”即公孫賀的夫人衛君孺,“王女”或是漢武帝與衛子夫的女兒衛長公主。朱然墓出土了一件“宮闈宴樂圖”漆案,案面長82厘米,寬56.5厘米,案面中心繪制宴樂百戲圖像,圖中共繪制55人,多數人物旁都有榜題。(圖7)[20]畫面左上角帷帳內坐著皇帝與二位嬪妃,帳外站著一侍者,下側不遠處有4名榜題為“虎賁”的持鉞護衛。帳前跪著一舉案黃門侍郎,旁有題記“黃門侍”。一名侍者站立在黃門侍郎身后。畫面上方右側繪有榜題為“皇后”“子本也”“平樂侯”“夫人”“都亭侯”“長沙侯”的人物跽坐于席上,人物形態不拘,或嬉戲,或交談,席前放置有矮足圓盤,盤上放有耳杯。畫面左下側繪制“大官門”“直門人”站立門旁,“女直使”正從門下穿過,門的右側兩人抬著“大官食具”。畫面右下繪制四位持弓衛士,旁有榜題“羽林郎”。畫面中間繪制大型百戲表演場面,正在表演弄丸、弄劍、鼓吹、尋橦、連倒、轉車輪等劇目。在宴樂圖像四周的案面上,裝飾有云氣、菱形、蔓草等紋樣,漆案的背面正中有一“官”字題記。[21]
關于漆案圖像所表現的具體內容,已有不少學者進行過討論,邵韻霏將漆畫所呈現的場景與相關文獻史料進行對比,認為漆案圖像表現的“極有可能是漢代宮廷禮儀中的正月里百官朝賀、皇帝賜宴的場景”。[22]任漢倫推測漆案圖像表現了“高祖還鄉”或“楚王絕纓”的故事。[23]周方、代詩寶認為圖像所繪內容與“西漢成帝劉驁寵幸趙飛燕、趙合德姐妹,同時廢黜許皇后的歷史事跡十分相符”,“表現了西漢成帝劉驁的宮闈往事,表面上看是一場盛大熱鬧的宮廷宴會,實際上有諸多細節表現了失禮與失序,意在暗示君主不德、朝堂混亂,危機深埋,傾覆將至,勸誡漆案使用者要以漢成帝為鑒”。[24]根據畫面構圖,不難看出坐于帳中的帝王和帳前盛大的百戲表演場景是該圖像表現的重點。畫面左側,皇帝與二位嬪妃坐于裝飾華麗的帷帳之中,帳外有侍從與虎賁守衛。眾多百戲劇目繪制于畫面的中間及右側,幾乎占據了整個畫面一半的空間。通過對圖像中這兩部分主要內容的考察和分析,我們認為該漆案圖像表現的應是漢武帝于平樂觀中觀看百戲的場景。首先,根據圖像中人物配置和服飾特點,可推知帷帳中的皇帝為西漢時期某一帝王。圖像中帷帳外不遠處一人物旁有“皇后”題記,據此可知帷帳中的男性人物為皇帝。[25]黃門侍郎、虎賁、羽林郎等人物角色的設置更加表明該圖像所表現的是宮廷故事。黃門侍郎,“秦官也。漢因之……黃門郞給事于黃闥之內。入侍禁中。故號曰黃門侍郞”。[26]虎賁與羽林皆為宮中護衛,而羽林為漢武帝初置,《漢書·百官公卿表》載:“羽林掌送從,次期門,武帝太初元年初置,名曰建章營騎,后更名羽林騎。”[27]由此可知,圖像表現的是漢武帝之后的宮廷故事。我們進一步通過對漢代帝王圖像的考察和對漆案圖像中帝王冠式的分析,推知坐于帷帳中的皇帝應是西漢時期的某一帝王。其一,正如其他研究者所言,畫工不太可能繪制當朝帝王的故事。[28]朱然卒于赤烏十二年(249),距離東漢并不遠,這個時期的繪畫應是承襲了東漢繪畫傳統,[29]也不太可能表現東漢時期的帝王故事。目前考古發現的大量東漢與三國時期的畫像石、畫像磚、漆畫、壁畫等圖像材料中,也并不見東漢或三國時期的帝王圖像。其實,東漢三國時期的圖像材料中,并不僅僅是東漢帝王圖像罕見,描繪東漢賢臣、列女、孝子故事的圖像同樣不多。俞偉超先生對漢畫中歷史故事的年代進行過考證,他指出,“全部漢畫像石中的歷史故事內容,其時間下限只達于西漢昭、宣(如武氏祠忠臣休屠王太子金日磾畫像)至東漢光武時(如武氏祠孝子李善撫孤畫像),不見東漢中期以后故事”。[30]其二,東漢三國時期的漆器上有繪制西漢帝王故事的先例。東漢樂浪郡王盱墓出土的一件精美竹編漆篋上,就繪制有漢惠帝與商山四皓的故事(圖8)。[31]漆篋的一側,繪制有五位人物形象,左側四位人物間有“大里黃公”“南山四皓”榜題,可知這四位就是秦末漢初有名的四名隱士。最右側人物旁有“孝惠帝”榜題,即為西漢孝惠帝無疑。另外,如前文所證,朱然墓出土的另外一件“武帝生活圖”漆盤上就繪制有西漢武帝故事圖像。其三,漆案圖像中帝王所戴之冠應為西漢帝王所戴的無幘之冠,而東漢帝王所戴之冠應為配有介幘的通天冠。漢代的冠主要有二種,西漢主要為無幘之冠,東漢為有幘之冠。《后漢書·輿服志》載:“古者有冠無幘,其戴也,加首有頍,所以安物。”[32]孫機先生認為該句中的“古者”已將西漢包含在內,西漢的無幘之冠和東漢的有幘之冠是很不相同的,“對于西漢及其前之冠的這些特點,東漢人自然是很清楚的,所以他們刻繪的歷史人物,常戴無幘之冠”。[33]幘是什么呢?幘起初類似包頭布,后來形似便帽,身份低微的人不能戴冠,只能戴巾、幘(圖9)。[34]《獨斷》載:“元帝額有壯發,不欲使人見,始進幘服之,群臣皆隨焉。然尚無巾,如今半頭幘而已。王莽無發,乃施巾,故語曰:‘王莽禿,幘施屋。’”[35]施屋之幘即介幘,具有屋頂形的輪廓。[36]由此可知,西漢時期帝王所戴之冠本為無幘之冠,元帝開始在冠下著幘,王莽時冠下配有輪廓類似屋形的介幘。東漢時期的帝王之冠為配有介幘的通天冠。《后漢書》載:“明帝即位,親行其禮。天子始冠通天。”徐廣《輿服雜注》曰:“天子朝,冠通天冠,高九寸,黑介幘,金薄山,所常服也。”[37]漆案圖像中的帝王所戴之冠,明顯為無幘之冠,冠下并沒有介幘,其樣式與東漢時期配有介幘的通天冠不一樣。(圖10)
其次,西漢諸帝王中,漢武帝于平樂觀中觀看百戲的故事與漆案圖像所表現的內容較為契合。第一,根據文獻記載,西漢武帝時期百戲開始盛行,到元帝時便被禁止。漢代百戲是在秦角抵戲基礎上發展起來的,到漢武帝時期,天下殷富,國勢強大,百戲得到大力發展和盛行。[38]據《漢武故事》載:“未央庭中設角抵戲者,六國所造也。秦并天下,兼而增廣之,至上(武帝)復采用之。并四夷之樂,雜以奇幻,有若鬼神。”[39]宣帝時百戲仍然盛行,“天子自臨平樂觀,會匈奴使者、外國君長大角抵,設樂而遣之”。[40]而到了元帝時期,開始禁止百戲表演。《漢書·刑法志》載:“至元帝時,以貢禹議,始罷角抵。”[41]又《漢書·食貨志》載:“元帝即位,天下大水,關東郡十一尤甚。二年,齊地饑,谷石三百余,民多餓死,瑯琊郡人相食。在位諸儒多言鹽鐵官及北假田官、常平倉可罷,毋與民爭利。上從其議,皆罷之。又罷建章、甘泉宮衛、角抵、齊三服官,省禁苑以予貧民。”[42]漢武帝到漢元帝期間的帝王有漢昭帝和漢宣帝,而文獻中關于漢武帝時期百戲表演的記載最為豐富。《漢書·武帝紀》就記載了武帝時期的兩次大規模百戲表演,一次是元封“三年春,作角抵戲,三百里內皆來觀”,[43]另一次是元封六年“夏,京師民觀角抵于上林平樂館”。[44]另外《漢書·西域傳》載:武帝時“設酒池肉林以饗四夷之客,作巴俞都盧……”[45]昭帝與宣帝時百戲應同樣盛行,但文獻所載這段時期的百戲表演遠不及武帝時期那樣豐富。漆案圖像所繪制的百戲節目眾多,場面宏大,最有可能表現的就是漢武帝時期的宮廷百戲場景。第二,漆案圖像所呈現的主要內容與文獻所載漢武帝觀看百戲的故事相符。《漢書·西域傳》載漢武帝:“興造甲乙之帳,落以隨珠和璧,天子負黼依,襲翠被,馮玉幾,而處其中。設酒池肉林以饗四夷之客,作巴俞都盧、海中碭極、漫衍魚龍、角抵之戲以觀視之。”[46]值得注意的是,就在班固著《漢書》后不久,張衡“乃擬班固《兩都》作《二京賦》”,[47]在《西京賦》中寫道:“大駕幸乎平樂,張甲乙而襲翠被,攢珍寶之玩好,紛瑰麗以奓靡。臨迥望之廣場,程角抵之妙戲……”[48]很明顯,《西京賦》中的“張甲乙而襲翠被”句來自班固《漢書·西域傳》中的“興造甲乙之帳,落以隨珠和璧,天子負黼依,襲翠被”句。“張甲乙”即“甲乙之帳”,為漢武帝所造。班固《漢書贊》曰:“孝武造甲乙之帳,襲翠被,馮玉幾。”[49]不難看出,《西京賦》中的百戲段落描寫的應是漢武帝于平樂觀中觀看百戲的故事。值得注意的是,帷帳、帝王、百戲節目是上述文獻中描寫漢武帝于平樂觀中觀看百戲故事的重要元素。再看朱然墓漆案圖像,帷帳、帝王、百戲節目也正是該圖表現的主體內容。帷帳在畫面中占據了很大的面積,身材高大的帝王坐于其中,周圍的虎賁、黃門侍郎等人物都圍繞帝王為中心進行設置;帳前百戲節目眾多,表演者幾乎都面向帷帳。由此可見,漆案圖像的主體內容與《西京賦》中所描述的漢武帝于平樂觀中觀看百戲的故事情節非常契合。第三,裴松之在給《三國志》作注時引用了《魏略》記載的一個故事,反映出三國時期宮廷中盛大的百戲表演與漢武帝關系密切。魏明帝“使博士馬均作司南車,水轉百戲。建巨獸,魚龍曼延,弄馬倒騎,備如漢西京之制”。太子舍人張茂上書諫言:“……昔漢武帝好神仙,信方士,掘地為海,封土為山,賴是時天下為一,莫敢與爭者耳。自衰亂以來,四五十載,馬不舍鞍,士不釋甲,每一交戰,血流丹野,瘡痍號痛之聲,于今未已。猶強寇在疆,圖危魏室……惜乎,舍堯舜之節儉,而為漢武之侈事,臣竊為陛下不取也。”[50]魏明帝仿效西漢制度,在宮廷中舉行“魚龍曼延,弄馬倒騎”等百戲表演,而太子舍人張茂諫言魏明帝應秉持堯舜節儉之風,不應在宮中舉行這些“漢武之侈事”。這一方面說明漢武百戲故事為三國時期人們所熟知,另一方面也反映出宮廷百戲與漢武帝之間的密切關系。朱然墓漆案的背面有“官”字題記(圖11),該漆案或是官方作坊所生產,或原為宮廷所用。據此推測,漆案中所繪制的觀看盛大百戲表演的西漢帝王應是漢武帝。
第四,漆案上的裝飾紋樣以及圖像中人物服飾、器物造型都與“武帝生活圖”漆盤非常接近,這兩件漆器應為同一作坊的畫工所繪制。在此列舉幾處細節進行對比:兩件漆器都采用云氣紋作為裝飾圖案,在繪制方法上,先用深色勾勒出長而卷曲的細線,再用金漆勾勒出微小的旋渦狀云氣,仔細觀察可知,云氣紋的樣式及繪制時的運筆方法都非常一致(圖12);兩件漆器中繪制有低矮食案,每個食案上都放置有三個耳杯,食案及其耳杯的造型、顏色、繪制方法完全一致(圖13);兩漆器圖像中貴族女性的發飾及其衣紋的表現方式也極為相近(圖14)。另外,最值得注意的是,漆案圖像中帝王所戴之冠與漆盤所繪“漢武帝”所戴之冠樣式相同(圖15)。因此,這兩件漆器圖像應由同一作坊或同一批畫工所繪制,這也增加了漆案所繪內容為“漢武故事”的可能性。
綜上所述,漆案圖像中的帝王應是漢武帝,該圖表現的是漢武帝于平樂觀中觀看百戲的故事,描繪了平樂觀中盛大的百戲宴飲場景。我們首先根據圖像中人物角色配置及帝王冠式特點判斷坐于帷帳中的皇帝應是西漢時期的某一帝王,而西漢諸帝王中,只有漢武帝于平樂觀中觀看百戲的故事與漆案圖像所表現的內容最為契合。百戲在漢武帝時期最為盛行,到了漢元帝即被禁止,武帝時期的宮廷百戲表演不僅載于《漢書》等正史文獻,也多見于《西京賦》《漢武故事》等文學著作,為人們所熟知。《漢書》《西京賦》所載漢武帝于平樂觀中觀看百戲的故事情節中,帷帳、漢武帝、百戲節目是其重要元素,而這些也正是漆案圖像的主要表現內容。畫面上方繪制宴飲正酣的王公貴族,其主要人物旁皆有榜題,值得玩味。“子本”的身份無考。“長沙侯”或是長沙王劉發或其繼任者。劉發是武帝的哥哥,為景帝第六子。《漢書》載:“長沙定王發……孝景前二年(前155)立。以其母微無寵,故王卑溼貧國。二十八年薨。”[51]平樂侯與皇后同席,其身份頗為可疑。武帝時期并未設有平樂侯。《漢書·王子侯表》載西漢時期的首位平樂侯為梁敬王之子劉遷,[52]漢元帝建昭元年(前38)封侯,封地在山陽郡。故此漆案中刻畫的平樂侯,很可能并非真實的歷史人物。考慮到此故事發生的地點在平樂觀,故此榜題為“平樂侯”之人或與平樂觀有關。同樣,“都亭侯”是東漢才設立的爵位,漢武帝時期并未設“都亭侯”。這一場景雖然出自史實,但經過三國工匠的加工,并非忠實于歷史,而已經成為一種為時人所熟悉的程式化的藝術創作。朱滸,男,江蘇徐州人,華東師范大學美術學院教授,美術史論研究所副所長。研究方向:美術考古。李文平,男,四川巴中人,華東師范大學美術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美術考古。責任編輯:張書鵬
文章來源:中國美術研究
(上述文字和圖片來源于網絡,作者對該文字或圖片權屬若有爭議,請聯系我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