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明
清華大學美術學院陶瓷藝術設計系
主任、教授、博士生導師
追光者
“熵”中的 方向感
2019個展丨大地和鳴 比利時 凱拉米斯陶瓷博物館
“邏輯”是白明口中的高頻詞,縱觀他所有的瓷器作品,創作邏輯貫穿始終。
對于擁有藝術家、清華美院陶瓷藝術系主任、中國美協陶瓷藝委會主任等多個身份,作品涉及陶瓷、油畫、水墨、雕塑、綜合材料等領域的白明來說,“對這個世界進行盡可能多樣的個人式詮釋,是藝術家一生迷戀的方式,也是藝術家自我覺得有人生意義的唯一技能”。“大家都不要想太多,每個人做好自己的藝術和手藝比什么都重要。”
這件名為《陽光燦爛》的釉里紅,器型簡練,色澤濃郁豐富。
1965年,白明出生在距景德鎮100多公里的余干縣。50年后,在首爾舉辦的個展及亞洲藝術研討會上,白明提到了中國陶瓷對他的影響:“在陶瓷的創作之中,通過對技術及材料的感知,我逐漸體會到了在中國傳統文明之中,對手藝造物、對自然、對宇宙的一種認知觀。”
青花《生生不息》堪稱白明的代表作,也是他自己極為看重的一件作品。
2018個展丨法國 薩拉貢美術館“MING La Lumière”
如何通過陶瓷這種已經形成審美定式的材質去表達當代中國陶藝家的價值取向,白明試圖用作品去回應他對這個問題的關切。《熵裂》來自他的一件燒制失敗的大型雕塑,他從雕塑碎塊挑選出幾十塊燒制成瓷,后來這組作品出現在了2018年法國薩拉貢美術館舉辦的“明:Lumière”展覽上。當陽光透過法國藝術家奧瑞麗·內穆爾(Aurélie Nemours)為美術館打造的紅窗之后,會形成紅光照射在展品之上。“當這樣的作品被一道紅光照耀著,光不斷地在移動,這種微妙的變化關系,其實就是‘時間的藝術’的核心表現。”
“疊加的關系”系列之三
“‘熵’字本身沒有好壞之分,它代表能量。”在白明眼中,這組“帶有悲壯的、強大熱能由內向外發散的視覺效果”的作品,是他自己“對待一個文化現象,對待陶瓷本身泥土和火思考的一種綜合體現”。現在的白明成了很多人眼里“雖千萬人吾往矣”的現代陶藝的踐行者與引領者,可他卻說:“直到今天也沒把自己定位為一個陶藝家,我把自己定位為藝術家,陶瓷只是我主要用于創作的手段和材料之一。”
《“瓷石之間”系列之五》 大英博物館藏
燃燈者
為“七八點鐘的太陽”加一把尺子
2017個展丨醍昂·白明的國度 北京現代民生美術館
迷人的80年代結束了,20世紀進入到最后一個10年。1990年,從“完全不接受我”的昆明重返四川美術學院任教的張曉剛,“體驗著一個孤獨個體的茫然和無奈”,沒人想到他會在幾年后畫出自己的代表作“大家庭”系列;作品《天書》被國內保守評論家批判為“鬼打墻”的徐冰,索性將自己的另一件綜合媒材裝置命名為《鬼打墻》,帶去美國完成了首展;身在日本的“異類”藝術家蔡國強,通過以火藥為媒介的《為外星人所作的計劃》,改變了日本人“認為中國沒有當代藝術”的看法。
《葦風吟》大英博物館收藏
也是在這一年,從部隊退役返鄉、已經在工商局上了5年班的白明,考入了中央工藝美術學院陶瓷藝術系。“我們這一代人基本上都是在很寫實的技巧訓練下對藝術產生深刻皈依的,也是對蘇派模式開始叛反的一代。”大三時,白明憑借油畫《皛皛》,從3000多件應征作品中脫穎而出,獲得了1993年博雅油畫大賽的大獎。但他選擇回歸陶藝,“傳統陶瓷無限安靜,更能表達我的情感需求”。
《褐舞陽光》
杭間教授在《語焉不詳的中國“現代陶藝”》中指出:“八五美術思潮以來,中國純藝術的主體是架上繪畫,到了90年代又衍變為裝置、行為等觀念藝術,爾后‘新媒體’又成為主流樣式。”在西風東漸的時代背景下,白明“狂熱地閱讀了十余年的西方哲學、藝術理論和藝術史”:“在我年輕的時候,每一次創作我都會想:我的作品是否‘當代’?是否有人喜歡?是否在作品中濃縮了我對社會的批判精神?我在追求這些東西。”
《管錐篇》
“真正的顯現都是緩慢的。你會發現一個真正的藝術家,他的改變都是漸進式的,很少是斷層式或跨越式的發展。”隨著閱歷的增加,白明逐漸與早期作品中的“社會性”拉開距離。“假如非要說一個時間點的話,恐怕2001年是一個相對重要的轉折點。我去美國駐地創作和考察了半年左右,看的都是西方的當代藝術。不過看著看著,好像我看懂的不是西方,反而是對中國傳統藝術的重新認識與靠近。”
《線釋水》
置身于母語文化圈之外的白明,在異域發現了“仿佛若有光”的“桃源”入口:“我們的目標好像都是在探求外部的知識和空間,但是很奇怪,所有外在的探索都會慢慢進到你的內心。”
《墟·纏與裂》
在花了7年時間進行田野考察并于2002年出版了《景德鎮傳統制瓷工藝》一書之后,白明愈發明晰地意識到“是一大批優秀的拉坯、修坯、配釉、燒窯的工人成就了景德鎮”。不過今人不應該只是在先人的余蔭下“乘涼”。
白明擅長釉下彩,被大英博物館永久收藏的《生生不息》是他的青花代表作。“器型的設計在中國近百年來不被重視。”他便首先對器型進行了革新:“既有傳統意義,但是一看又是新穎的、獨立的,有‘我’的氣息。”遍布器身的紋飾則是樸素的青花藤蔓,連綿不絕,在有限的空間里營造出無窮的動勢,“裝飾語言非常純粹單純,又很有東方性,安靜且充滿活力”。
擺渡人
捕捉時間之河上的閃念
2014個展丨 BAIMING 法國塞努齊博物館個展
白明如今的作息相對穩定,“我對時間的敏感有強迫癥”。晚上11點至11點半之間睡覺,早上6點半至7點起床。早起之后清洗茶器、燒水泡茶,打開一只陪伴了他十幾年的音響聽音樂,翻書,他在這一個人的“劇場”里與古今中外的藝術家神交。他喜歡一個人獨處的時間,“可以胡亂調著臺,可以用免提接電話,可以自己對自己做怪相,可以瞎想和什么都不想”。
由于學院靠近圓明園,去園里散步成了他日常生活中的一項“重要”活動。“我近十幾年幾乎是至少千次以上徒步圓明園。”白明迷戀時間和空間帶給他的不竭靈感。“最初我去的時候,會有一些歷史的滄桑感、廢墟感。隨著去的次數多了,這種沉重的東西已經虛淡。我更多看到的是,這是一個老百姓可以休閑散步的公園。”
從標簽化走向日常感的圓明園,對白明的創作產生了潛移默化的影響。“我很多關于荷的創作,就跟在圓明園里天天看到的荷是有關聯的,”他頓了頓,“不是對具體哪一個點的描仿,而是消化以后的融合。”
《青靈石》
白明悉心地“收納”這些關于藝術創作的“閃念”。早在10年前,他就開始隨手在微博記錄自己日常的所思所感。“微博于我就是一個儲存日常的‘透明’房間,因透明,我的生活不一定都出現在這里,但能讓大家看到的一定是真實的。”他自己最為看重的裝置作品《坯粉之書》,集中呈現了他關于陶藝的閃念。
“我們做陶瓷的時候會切割下一部分坯粉,坯粉在我的工作室里堆積著,我常常會在它面前端著一杯茶佇立走神。”坯粉來自經過人工淘洗過的瓷土,曾經也是瓷器的一部分,當它與匣缽、坯餅、泥鈀、土箕、各種修坯刀等組合在一起后,呈現出“樸素卻強大的沖擊力”。“這個裝置沒有加任何說明,也沒有圖片……就是想帶領觀眾感受視線裸露所傳遞出的東西。”
《大成若缺》
“近十多年來,世界各國有記者來采訪我,總是會問到我的作品在表達什么。以前我會說得更具體一點,現在基本上我越來越說得不具體了。我說自己最依戀的是對時間和空間的一種思考,藝術上的思考,不是邏輯上的思考,更不是科學的,是個人的。”
2018巴黎“光明之碑Stèles Lumineuses”個展
這種個人化,而非“標準答案”的藝術風格,使白明在不同的視閾里呈現出多樣的切面:“西方人認為我的作品非常傳統,一眼看到了里面的東方性,因為他們不帶任何利益觀,也沒有私人交情;但在中國藝術家眼里,他們覺得又不夠當代,不夠前衛;如果放到產區去說,我又成了‘離經叛道’。”不過恰恰是這3個來自不同群類的判斷,成就了現在的白明。他的作品和藝術觀念,共同勾勒出一個多元化藝術家的形象。
來源: 《中華手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