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到木版水印,人們往往會追溯到1000多年前唐咸通九年(868)的《金剛經》,那是現存最早有明確日期記載的雕版印刷實物。只可惜,它埋藏于著名的敦煌藏經洞,1907年被斯坦因帶到了大英博物館,1973年又被轉到大英圖書館收藏。
葉圣陶先生這樣評價過木版水印:“它根據原畫內容和筆意,持刀如筆,設色如畫,用和原作一樣的顏色和筆暈,在和原作一樣的宣紙上來印,因而能夠適應中國水墨畫的特點,能夠逼真地再現原作的真實面貌和它豐富而變化萬千的筆墨意趣。”好的木版水印作品,能達到“幾能亂真”的程度,讓人贊嘆。
粒粒皆辛苦 方增先畫 張耕源 徐銀森 木版水印 1958年復刻國畫讓齊白石本人也分不出來的“蝦” ,張玉忠刻印 1954年木版水印,延續了古代雕版印刷術這一重要傳統技藝的生命,并被逐漸借鑒于現代版畫創作之中。水印木刻是東方版畫藝術中的瑰寶,它既能取得蒼勁淳厚、明朗清晰的肌理效果,又可達到水墨淋漓、朦朧淡雅的煙雨意境,還原性極好,至使繪畫書法藝術況味無窮,流傳至今,熱愛它的人們尤為珍視。2006年5月20日,木版水印技藝被國務院批準列入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中國印刷術始于隋朝,完善于宋,元傳入歐洲,明至巔峰,經歷了雕版、活字、木版水印等階段。木版畫則是以鏤板施印為途徑的一項藝術,其歷史悠久,題材廣泛,遺存宏富,是中國版刻藝術史、印刷史、書史、美術史的重要組成部分。
盧坤峰 姚耕云 方增先 張耕源 徐銀森 陳品超刻印 1974年秾芳詩帖 宋徽宗 27.2cm×265 cm 魏立中刻印 2012年木版水印有“饾版”的舊稱,據傳是萬歷年間從徽州民間一種多色套版疊印法發展來的,因小木版形似五色小餅“饾饤”得名,主要功績是解決了彩印問題。木版水印結合了繪、刻、印技術的古代彩色版畫印刷術,目前在中國流傳的木版水印主要根據畫稿筆跡和設色的深淺、濃淡等,分別進行描摹,刻成若干板饾塊,然后對照原作,由深至淺,依次疊印,因而用木版雕刻,用宣紙手工印刷,所用的各種礦物質顏色均以水調兌,而不用機器印刷的“油墨”,故稱木版水印。
“饾版”水印技法解決了彩色套印問題 《十竹齋畫譜》 魏立中刻印 2010年明代胡正言創立“十竹齋”,集饾版、拱花等多色套印技術,繪、 刻、印于一體,成為中國印刷史的高峰,并對日本浮世繪產生了直接而深遠的影響。木版水印技藝甚至見證了中國古代科技史和文化史。
新中國成立后,提倡“推陳出新”“古為今用”,上世紀50年代,中國的木版水印由原來刻版創作的詩箋、信箋印刷發展到能惟妙惟肖、神形兼備地印制筆墨淋漓、氣勢豪放的《雁蕩山花》及唐代《五牛圖》、宋徽宗的《五色鸚鵡圖》、《富春山居圖》等大幅藝術作品,標志著木版水印藝術已發展到新的里程階段。
在中國木版水印史上,北京榮寶齋1979年完成了一件登峰造極之作《韓熙載夜宴圖》,3米長的畫卷被分為1667塊雕版,每幅畫需要套印8000多次。
北京榮寶齋、上海朵云軒和杭州十竹齋,是我國目前木版水印技藝傳承的主要代表,它們不僅繼承了明代“十竹齋”版畫的一切技法,而且又有了很大提高,馳名中外。
中國印刷術曾對西方文明產生重大的影響,卻很少有人知曉,它的巔峰正是明代的胡正言的《十竹齋畫譜》、杭州陳昌錫《湖山勝概》、湖州閔齊伋《西廂記》李漁《西廂記》的木刻水印藝術,在雕版印刷、活字印刷基礎上,以饾版、拱花等多色套印技法,將木版水印技藝推向極致。
十竹齋藝術館的歷史可以追溯到明代。明代著名出版藝術家胡正言,原籍徽州休寧,僑居南京。由于屋前栽種了數根竹,便稱自己的家與工作室為“十竹齋”,雇有刻工“十數人”。胡正言對刻工不以工匠相稱,稱他們為“兄弟”,并與其朝夕研討,因此使得諸良工技藝,亦日益加精。不同于其他民間出版社,格調高雅的十竹齋出版了《十竹齋畫譜》和《十竹齋箋譜》《十竹齋印譜》,成為版畫印刷史上劃時代的作品。
明末胡正言編印的《十竹齋書畫譜》是一本書畫冊,兼有講授畫法供人臨摹的功能。分為書畫、墨華、果譜、翎毛、蘭譜、竹譜、梅譜、石譜八大類,收入他本人繪畫作品和復制古人及明代的名作三十家。每譜中大約有20幅畫,都配有書法極佳的題詩詞,共180幅畫和140件書法作品。
魯迅評《十竹齋箋譜》是“明清以來文人士大夫清玩之最高成就”在十竹齋水印木刻的制作過程中,畫家與刻印藝人密切合作,與此前畫家與刻工的工作相互分離的情況迥異。這使得畫家能理解刻工的制作,刻工也能加深理解畫作的藝術特色和意趣要點,從而使畫家的意圖能夠準確地通過工人之手得以生動體現。然而,在20世紀30年代,中國的傳統木刻版畫受到了一次巨大的沖擊。西洋的石版印刷等高效的機械印刷科技直接導致了傳統木刻版畫的一蹶不振、日漸式微。痛感于這一極其寶貴的傳統技藝資源的衰落和流失,著名文學家魯迅先生邀約鄭振鐸先生共同出資,發起了重刻輯印《十竹齋箋譜》等典籍的行動。
相比之下,《箋譜》比《畫譜》更加精美,因為除了饾版彩色套印之外,胡正言在《箋譜》中還首創了“拱花”技法。“拱花”與凸版相似,把雕成圓紋凹陷的“陰板”拱砑在宣紙上,所繪花鳥魚蟲的輪廓,便以無色或白色的紋樣凸現在紙面上,十分工巧素雅。
木版水印雖然經過短暫的復興,但由于缺乏主流藝術界認可和財政支持,極難生存。作為十竹齋現在的正脈傳承人魏立中,卻以人們難以理解的虔誠和癡迷,投身于十竹齋傳統木版水印技藝的研究與傳承。2001年,魏立中成立杭州十竹齋藝術館,決心全面恢復并發展十竹齋傳統木版水印技藝,堙沒數百年的木版水印名坊終于得以重生。
魏立中自幼學習繪畫藝術,拜師陳品超,成為木版水印名家陳品超“陳一刀”的關門弟子。同時得到趙燕、馮遠、全山石、張耕源、吳山明、張遠帆、丁正獻、徐銀森等藝術家的指點。在繼承、發展十竹齋傳統木版水印技藝的探索中,魏立中下的是實功夫。對傳統的挖掘、學習執著認真,對刻印制作全過程的每道工序一絲不茍。
魏立中希望做最優秀最奢侈的印刷品,他覺得木版水印流傳到今天,如果不能再呈現最好的東西,這一門技藝也就會成為《考工記》中失傳的眾多工種,更別說“天有時,地有氣,材有美,工有巧,合此四者,然后可以為良”之類考究的匠藝了。
杭州十竹齋木版刻印的《富春山居圖》、《五牛圖》、《雷峰塔藏經卷》、唐868年王玠刻本《金剛般若波羅密經》、《十竹齋畫譜》《十竹齋箋譜》,及《二十四節氣》版畫、《西湖十景》、《千手千眼觀音》等等,這些作品從刻印刀法、線條、結構、色彩、套印以及材料等方面都體現著地道的傳統手工技藝的匠心獨運,洋溢著優秀傳統文化積淀的深厚氣息。著名藝術史論家王伯敏教授親自為杭州十竹齋題寫了“十竹齋佳制,畫刻印三絕。”
木版水印《唐玄奘西行圖》由魏立中歷時數月制作而成,體現了中國傳統技藝和佛教文化的融合木版水印的畫稿必須是筆墨簡練,用筆生動瀟灑,拼圖巧妙,色彩明了,還得適用于木版水印技法的發揮。“畫須大雅又入時眸”是十竹齋木版水印選畫的主要目標,也是十竹齋木版水印作品精、雅、秀風格形成的一個要素。先由畫家分色定版,即把畫稿上所有同一色調的筆跡分歸于一套版內,畫面上有幾種色調,便分成幾套版,分版的方法通常是一版一色,但為了表現色彩的過渡與一筆多彩的效果,有時也使用一版多色,簡單的色調一般需要幾套至幾十套分色版,復雜的原稿甚至要做幾百套,乃至上千套分色版。不同色版的多次迭印,叫做“饾版”。先用賽璐珞紙(一種不透水的透明膠紙)覆在書畫原作上進行勾描。將畫面上的線條、皴擦和色塊一套套地勾描下來,然后再勾描到雁皮紙上,作為雕版所需的底稿,描好以后的畫稿,極其精細地反復檢查其筆觸、神韻,同原作有無出入。一般需要具有較高繪畫水平的專業畫家來擔任勾描。木板一般選用梨木、白果木、樺木、棗木和椴木,刻版用的木料大部分是杜梨木,這種木料纖維細密、軟硬均勻,長時間放置不會變形,易于保存。這些木料在使用之前都需要經過長時間的自然風干,這樣遇潮遇濕以后才不會變形。選擇與勾描稿大小相近的刨光木板,在其上根據稿面用手指揉涂上一層薄漿糊,將勾描稿正面朝下反貼在木板上,不可扭曲打皺,若粘貼時變形,則套印時必然產生偏差,直接影響印刷品質量。精細的勾描稿,可在勾稿上版后,趁將干未干時,用手指搓去表面一層雁皮紙纖維,使得刻稿更清晰。待上樣刻稿陰干后,在桌面上進行雕刻。雕刻時,右手握拳刀,懸腕凝神,力注刀尖,用左手大拇指扶刀,配合右手控制走刀的方向,同時防止滑刀,左手其余四指與手掌壓住木版不使移動。鐫刻之本在于用不同的刀法制作線條版、枯筆版、平版及拱花版等。以刀代筆,將線條的頓挫、抑揚、轉折刻畫出來,刻者必須領會原作筆法和特征,惟妙惟肖地表現出來,明代李克恭以“刀頭具眼,指節靈通”來形容刻版最恰當不過了。畫面刻好之后,用大小圓口刀,由木榔頭敲打,將空白木板去掉,對線條密集處,則用刻刀小心剔除。另外,鏟底時要注意深淺和版型,掌握合理的坡度,從而避免印版的變形,增強線條耐刷力。按照分版順序依次進行套印是水印版面的關鍵,可以說是最為精妙的,它要求印刷者不僅要有熟練的操作技術,而且要懂畫理、有繪畫技法,這樣才能應對作品中的濃淡、干濕、用筆等一些微妙變化,復制出原作特有的藝術風格。印刷前要準備與原稿基本相同的紙、墨和顏色,根據原作的用料和神韻,依次逐版套印成畫。整個印刷過程極其復雜,往往要通過印刷幾十套甚至幾百套版才能完成一幅作品。在印刷過程中,每個印刷技師的技術能力、經驗和素養對印刷成品都有影響。印刷完成的作品,需要經過裝裱后再走向市場。書畫裝裱是中國獨特的傳統裝潢工藝,經過裝裱的作品不但便于懸掛,還有保護作品與烘培畫面效果的作用,裝裱師根據畫面藝術效果的需要,選擇恰當的絹、綾、錦等裝裱材料,并按原作分類,裝裱成立軸、橫披、冊頁等民族形式,也可托裱后裝框,使水印制品的裝飾與作品的內容相融合。自古以來,中國傳統版畫多以線描的形式復制中國畫,真正的創作版畫很少。而由魏立中主持創作的木版水印《千手千眼觀音》,長300厘米、高220厘米,是中國為數不多的大尺幅版畫,“十竹齋以饾版聞名,一直以來卻少有大幅的傳統版畫,版畫是印刷術的延伸,也是中華傳統文化的縮影。經過一番深思熟慮,魏立中選擇以敦煌莫高窟第三窟北壁中著名的壁畫千手千眼觀音為創作對象。從壁畫到版畫,這樣的創作過程跨越了傳統版畫的復制性范疇,“這是一幅有創作意識的、獨立的版畫。”魏立中說。2016年11月30日,二十四節氣被正式列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在國際氣象界,二十四節氣被譽為“中國的第五大發明”。而魏立中聯合北京畫院畫家孫震生繪稿,并誠邀路甬祥、王文章、劉江、范迪安、何家英、吳山明等文人藝術家題寫詩文,古為今用,將傳統文化中的節氣以版畫的方式呈現,經歷原畫創作、原畫分版、勾描、復描、上樣、雕版、按版、涂色、印色等多套技藝流程,以一詩一畫一節氣的形式進行新的文化創造,讓人耳目一新。完美的用一個非物質文化遺產牽引傳遞另一個非物質文化遺產,演繹了別具一格的木刻水印《二十四節氣》。魏立中先生在其這部充滿了藝術、詩意和自然的作品中,通過中國鄉村中的植物、花卉、谷物、昆蟲、鳥類,完美地描繪了這些生靈的冬蟄臘眠、或春夏遷徙,見證著天地之間的寒來暑往,歲月交替。魏立中從事木版水印創作至今已有33個年頭,與木版水印和十竹齋的結緣仿佛就是“命中注定”,也是魏立中 “一生的守候”。 魏立中以令人矚目的成就,不僅顯示了木版水印技藝在新時代的生命力,也為它的傳承賦予新的希望。2001年起,以弘揚中國優秀傳統文化為己任,杭州十竹齋藝術館招聘了10余名美院畢業學生在十竹齋學習傳統木刻。他還將原浙江美院水印工廠的十幾位專家聘請回來傳授技藝,并邀請諸多藝術名家工作室入駐杭州十竹齋進行指導。2014年,杭州十竹齋“木版水印技藝”入選國家級非遺保護名錄,2018年,魏立中成為“木版水印技藝” 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杭州十竹齋藝術館”運營10多年后,魏立中逐漸意識到,400年前的木版水印工坊在今天的市場經濟下很難讓從事者維持生計。這些被培養的美院畢業生,最后很可能因為生活所迫或其他原因而放棄這門技藝。魏立中深感應將其作為中國獨有的優秀文化遺產加以傳承和弘揚,他要做一位播種文化基因的傳播者。教育是改變當下中國傳統藝術傳承發展問題中最重要的一環。非遺要走進校園,在國內外更多的小學需要開設這門課程,學習技藝最好的方式,是從小時候開始就耳濡目染。十竹齋工作室設在杭州長江實驗小學,通過4年的時間已經培養了100多名學生,每名進入木版水印社團后的學生,魏立中都要親自指導他們長達1年的時間。受到胡正言打破畫家和刻工分離工作傳統的啟發,現在的十竹齋致力于培養貫通繪畫、雕刻、印刷的藝術家,而非傳統意義上的工匠。“讓世界看到中國木版水印的魅力”是實現文化傳承的必經之路。為喚起更多青年學子對傳統木版水印技藝的關注,十竹齋中國美院版畫系設立了“魏氏木版水印獎學金”。“木版水印藝術傳承人才培養計劃”也成為了國家藝術基金2015年度資助項目。近年來,魏立中從位于杭州中山北路的十竹齋藝術館出發,已經走過了 “一帶一路”上的 16 個國家,他把“活著的中國彩色版畫印刷術”帶到了巴黎聯合國教科文總部、英國倫敦、瑞士日內瓦、美國洛杉磯、法國巴黎、印度新德里、西班牙馬德里、德國紐倫堡、日本東京、丹麥哥本哈根等地,還連續榮獲了“2015國家藝術基金藝術人才培養資助項目”和“2017國家藝術基金傳播交流推廣資助項目”。聯合國教科文總干事伊蓮娜·博科娃欣然書寫下感言:“您對充滿傳奇色彩的中國傳統印刷術的保護和恢復讓我心生敬仰!感謝您讓這古老的印刷術煥發生機。”魏立中以這幾年連續的傳承成果,十竹齋的作品積累,以不斷舉辦的展覽和傳承教學的影響,更顯示出一種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實踐的新銳之氣。“我覺得非物質文化遺產它永遠是活著的,永遠是在我們心里面。我們有責任、有使命把它傳承好、傳播好,不為別的,只因為你身上有種責任,因為你的稱號叫傳承人。”魏立中說。來源:暨大文創研究院 民藝傳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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