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點 | 魯曉波:設計學科,必須為未來的改變提前做好準備
時間:1970-01-01 來源: 中國工藝美術學會 瀏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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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話·魯曉波
> 鳳凰衛視《名人面對面》專訪 | 清華大學美術學院院長 · 魯曉波 <
“向多樣的世界提問”
看虛擬選手作秀,給電子形象買個新應用,來點虛擬商品解悶,
有人說那些玩意根本什么都不是,也有人說,幻象比實相更真實。在虛擬的另一個世界里,有他們想要守護的青春、熱情,甚至人與人之間提純后的溫情。
火星基地穿什么?如何策劃一場太空婚禮?你面對的是我嗎?還是我的虛擬分身?人工智能、元宇宙、數字孿生……科技推動新的生活方式,數字時代的焦慮也隨之而來。
后疫情時代,我們如何“再次”以全球化的視角審視藝術與設計?科學與藝術的融合之于現實、時代的意義是什么?
△2021清華國際藝術與設計教育大會
“向多樣的世界提問”,是2021清華國際藝術與設計教育大會的主題,在這次大會上,清華美院邀請了全球50余所頂級藝術設計院校,展出了800余位優秀畢業生的2000余件作品,在差異與共識中,探求藝術與設計的時代價值。來自中外頂級藝術學府的教授和學者們,圍繞藝術與設計的前沿問題,嘗試做出自己的回答。
△魯曉波
清華大學美術學院院長魯曉波,此次大會的主要發起人,他長期關注藝術和科學的融合,他相信,在新冠疫情全球蔓延的時刻,科學和藝術可以成為不同國度、不同文化對話的紐帶,
魯曉波:我覺得這種交流非常有必要,我們這次也特別在結構上也進行了設計,有院校長論壇、學術論壇、工作坊、優秀畢業作品展。這些部分也借助了新的技術突破,比如通過網絡進行線上線下相融合的工作坊,或是跨時空的國際會議。
昨天下午我去參加了“零重力時尚”的展覽,我覺得挺有意思,學生也蠻富有想象力。人類未來移居到太空不是他們漫無邊際的想象,確實有航天方面的學者、專家在指導他們。我們想構建一個永不落幕的,全球頂級知名設計院校的學生畢業作品展。如果這個平臺能不斷完善,不斷擴大,我覺得也能增進不同民族、不同國家間設計界的交流。我覺得甚至在就業、合作上,都可能帶來新的可能性。
田川:我是學服裝設計的,所以對“零重力時尚”特別感興趣。在那里我看到了孩子們天馬行空的想象,還有對未來30年在其它星球生存可能性的思考,您覺得在它背后我們真正關注的問題是什么?
魯曉波:我們既在原有的物理世界生存,又在完全虛擬的世界生存。物理世界現有的生活模式和方式肯定會延續,進入到虛擬世界后你也要符合它的生態環境,人該如何去適應?是我們面臨的巨大挑戰。這件事取決于構建系統的人和他們的智慧。討論到這里就發現,這不僅僅是一個技術問題,更多的是人文藝術,甚至是哲學問題。共識就是,設計學科必須為未來的改變提前做好準備。
△“零重力時尚”展廳
魯曉波,1959年生于湖南,1978年恢復高考后,首屆考入原中央工藝美術學院,基于童年時代對繪畫的興趣,又基于對科技和未來的憧憬,魯曉波選擇了工業美術專業。青年時代,在設計實踐領域,從國家元首檢閱臺、上海世博會湖南館,到汽車,酒瓶、掌上電腦,他設計或主持設計的項目,涵蓋了各種工業品類。
畢業后留校任教,八十年代遠赴德國研修藝術設計教育,回國后致力于工業設計的教育改革,魯曉波將藝術設計教育作為終身耕耘的理想田地。
田川:您從哪年開始畫鶴的?
魯曉波:我記得第一次畫鶴應該是在德國,在德國思鄉的時候。
△魯曉波作品
魯曉波獨愛畫鶴,鶴,象征君子,高潔心性,高妙才能,創作中,他保持中鋒用筆,S形長線條,保留了鶴自然的律動,仙姿逸態、神采躍然。他畫鶴的方式,您可能想象不到,部分的構圖、草稿,是在電子板上完成的,于是在他筆下的鶴,除了君子的古意象征外,更多了幾分當代的流動和活脫。△魯曉波 創作
魯曉波:東方人對丹頂鶴情有獨鐘,賦予了它很多內涵。最開始畫鶴的時候,我并沒有真的見過丹頂鶴。把鶴畫成現在的這樣,是在我見到真鶴以后,而且是野生鶴。當它從遠方飛過來的那一瞬間,我的信念都被震撼了。
田川:現在說的虛擬世界,元宇宙,我都覺得是一件我還沒能特別理解的事情。像我剛才看展的時候發現,好多畫作都被做成了電子版放在大屏幕上。我覺得這是一件特別好的事情,因為它可以把全世界學生的作品都集中在一起,但同時我又覺得它沒了原作的那種質感。
魯曉波:我覺得人對藝術及很多事物的認知是在不斷發展的。藝術要反映生活,反映這個時代,就一定要有能體現這個時代特點的藝術,否則我覺得人類文明就會停止。
藝術范式也在發生變化,我們現在的制造業已經不僅僅是在物理空間進行,甚至延伸到了虛擬世界。所以設計一定要超前關注未來的可能性。既按科學的邏輯,也按人文藝術或社會的邏輯來構建未來的世界。一定是這樣的,否則我們將會失去很多東西。就像你剛說的感知,為什么在今天的數字世界中,我們的體驗感越來越被削弱了?比如手機,你可以把它當做各種工具使用。
田川:都變成我們的器官之一了。
魯曉波:沒錯,其實這對人來講是一種異化。感覺是構建人類豐富生活非常重要的部分,如果這部分失去了,就很難想象了。
1936年的電影《摩登時代》,反映了工業時代人們的恐懼,勞動人民被“鑲嵌”在巨大的齒輪之中,成為機器的一部分,人們被異化、物化、不再自由,社會變得機械冰冷。到了眼下這個信息時代,人工智能已經覆蓋了生活的方方面面。各種知識資訊、游戲、視頻,在即時極豐富我們生活的同時,無形中消耗著有限的專注力。人力勞動因人工智能化被淘汰,就連快遞、外賣也開始走向智能化道路,科技的飛速發展下,人們的焦慮該如何安放?是我們必須面對的時代問題。
魯曉波:新技術讓整個世界都重新翻篇了,我們將重新塑造我們的生活方式、產業模式,以及人與人,國家與國家之間的關系。所以我覺得在這樣一個特殊的歷史時期,我們面向這些世界性的問題,中國應該有自己的解決方案。以工業設計為例,幾乎今天所有的邏輯判斷,智能機器都能做到。智能AI魯班可以每秒推算出八千張海報,拓撲的智能設計在定義好功能后,可以自動生成有機的結構形式,結構上絕對合理,而且不浪費一點材料。所以我們今天應該怎么教育學生?要從價值塑造、能力培養和知識傳授去考慮。設計師最終是負有社會責任的,如何關注不同社會階層人的平等問題......
這個時代,科學和藝術應該融合。我們不單是用科學邏輯、自然邏輯去解決問題,一定是人文和科學相融合地面對人類發展所面臨的挑戰。
設計要學會控制
△魯曉波 青年時期
青年時代的魯曉波,懷著對繪畫的單純興趣,走入了工藝美術的殿堂,經歷劇變的年代,那股自由探索的沖動、對科技和未來的憧憬,使他第一次做出了清晰而堅定的人生選擇。
魯曉波:男孩子天生喜歡汽車造型、飛機造型,后來才知道原來它們那么酷。說老實話以前還比較封閉,當時在北京圖書館看到了海外期刊,看完后我對《汽車式樣》這本雜志印象很深。在里面看到了盧金科拉尼設計的飛機、汽車、相機、服裝、咖啡壺……什么都有,我就發現原來人類還有這么偉大的事業。它把我有限的知識和興趣全調動起來了,一個是對繪畫的興趣,對形態的敏感,一個是對科技的向往和對未來的憧憬。所以我當時毫不猶豫地認為,工業設計就是我未來的職業,畢生奮斗的職業。因為它真正把科學、藝術,以及人類的生活和社會發展融在了一起。
△魯曉波 青年時期 (一排右三)
魯曉波:1983年我第一次出國,十幾天走遍了全德國十幾間設計院校。當時我們的觸動非常大,到處都是新鮮的,城市,城市的家具,設施……對我們來說都是新鮮的。那時我們家的家具都是請木工來做的,到德國一看,人家店里賣的都是成系統的家具。
還有就是它的現代美學思想和法則。我們知道包豪斯開創了現代藝術的先河。他從人才培養上,把科學工程技術融為一體,在這之前都是師傅帶徒弟。另外他第一次提出了批量生產的概念,實際是應對新的工業化法則和設計思維模式的構建。新的方法,新的工具,這些東西對我的觸動非常大。
△魯曉波 赴德留學
魯曉波:之前在德國聽的一個演示,是一整套牙科醫生設備的設計。它就需要學生到醫院去體驗一個病人,一個護士,一個醫生的視角,然后分析記錄每一個動作,所有東西都是非常嚴謹的。只有這樣他才知道椅子要多高,哪個地方要放什么東西,這些東西該怎么互動……一個真正高品質的產品,要建立出科學合理的工作模式和流程,沒有這樣嚴謹的態度是很難做好的。
魯曉波:去參觀德意志銀行的時候,我們就感嘆整個室內的設計、功能性、質量、品質,都做得非常好。我記得一個銀行負責人跟我們說,你們別老贊嘆我們,其實中國的設計和制造是非常優秀的,我帶你去看我們的鎮館之寶。去了以后發現整間屋子就展示了一件物品,是中國明式的條案。他說這才是人類造物文化的巔峰,中國有非常好的設計和制造傳統。我們當時很吃驚,原來德國人對中國的歷史、設計和人們生活的研究已經很深了。在遙遠的彼岸去審視,去觀察的時候,我才真正體會到這點。
魯曉波:很多德國教授跟我講起中國的造物文化思想,“物盡其用,大道至簡,簡約至極”這些都是他們時時刻刻在踐行的標準,是指導他們實踐的理論。但有時我們倒忘了。
田川:那您回來之后,有嘗試在教育體系上做哪些改革嗎?
魯曉波:有的,當時建立中央工藝美術學院,就是想從純藝術轉向實用藝術。我覺得時代在發生巨變,科學技術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學科在發生變化,產業模式在發生變化,人們對美好生活的訴求也在發生變化。所以設計也應該變,同時我們要引領。
另外我覺得以前工藝美院是一個專業的美術學院,現在我們在一所綜合大學里。這里有那么多豐富的學科,這對賦能設計學科的發展是非常重要的,對學生的成長是非常重要的。今天的社會從工業社會轉型到信息社會,設計師其實要致力于這樣的社會轉型變革,要回應時代的需求。
△2021清華國際藝術與設計教育大會
田川:您覺得我們生活在什么樣的時代當中?
魯曉波:我認為我們正處在技術高速發展,社會急劇變化的時代里。科技可以帶來任何的可能性,比如坐在我對面的您可能并不是真實的你。
田川:是全息的我和您在這個物理空間里。
魯曉波:是的,我覺得它帶來了一種新的可能。但我們確實又面臨另一種困境,雖然我相信未來的技術能找到方法,讓你感受比如擁抱的感覺,但它永遠也替代不了真實的擁抱,這份感情從哪來?是我們每個個體生活的積累。這是很微妙的東西,我想這種東西永遠是最可貴的。所以我們現在傾向動不動就說這個東西科技含量很高,其實就是在講它很炫酷,很熱鬧。但我覺得,設計恰恰是要學會控制。
△掌上電腦設計(2000年微軟研究院)
△未來高速列車設計(2001年)
田川:如果太專注或癡迷于虛擬世界,可能將會是一場災難。很多影視作品也說到這個問題,您覺得它是在瓦解我們的真實世界嗎?
魯曉波:我覺得這個擔憂確實值得人們高度重視,這也是我常說未來構建這兩個平行世界,設計師在里面要有所擔當的用意所在。我還是比較樂觀的,就是我們一定會找到好的解決之道。其實在工業化初期,莫里斯和拉斯金是強烈抗拒工業化的出現的。他們覺得簡單的機械化設計,批量的生產,是沒有任何美感的,是對人性,對文化毀滅性的打擊。我們當時覺得拉斯金的提法是逆歷史潮流的,但在今天看,他確實提出了人們永遠的一種需求。我特別欣賞的一句話是“人類最大的智慧,就是在于控制自己的欲望。”我覺得這句話的尺度是,人一定要考慮這個東西對人、對環境,尤其對人類永續發展,到底具備什么樣的意義。
1992年美國作家尼爾·斯蒂芬森的科幻小說《雪崩》描繪了一個平行于現實世界的虛擬數字世界“元界”。現實世界中的人,在這里都擁有一個虛擬分身。科幻小說家劉慈欣說“很快,互聯網上聯接的將不是電腦而是大腦、是人的記憶、意識和全部人格。
虛擬世界,你想想,在那里人什么都可以做,在那里,一個人可以擁有整個星球。但說到底,人類追求的究竟是星辰大海?還是顱內高潮?那個無形的世界,究竟是禮物?還是鴉片?
探索始于問題,卻不終于答案,我們向多樣的世界提出問題,但問題的答案,可能要留給你——每一個具體的你,去尋找、去回答。
編導:周佳榕
編輯: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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