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不是所有的手工藝生產所使用的原材料都自帶形式,譬如金、銀、銅、鐵等金屬,刺繡用的絲線,織毯用的毛線,蠟染用的藍靛、陶瓷用的的陶土等等,用這類材料生產手工藝品與工業制品有何不同呢?區別之關鍵在于手工藝品有鮮明的生命印痕。從整理原材料開始,手工藝工序靠心、腦、手的高度協調性一步步來完成,個人的創造力同時慢慢沁入到產品中。所以手工藝品具有工業產品不具備的藝術個性和情感溫度,還有人的意志力的參與。手藝人的個性品格不管是剛強、粗獷,還是溫和、細心,都會在產品上留下印痕,并成為藝術“意味”或“趣味”的一部分。如《i-3》這件陶瓷作品,形式語言很陌生化,仿佛是一件渾身布滿軟“刺”的抱枕,顛覆了陶瓷給人堅實脆硬的通常印象。作品表面上凸出的成千上萬根“刺”全部采用手工粘接方式,粘接過程不僅需要非凡工巧,更需要用審美情感來調御情緒起伏。作者一方面想挑戰陶瓷工藝語言的極致化,同時也隱喻了他對周遭世界所持的溫和柔軟態度。正是由于作者心性品格和情感愿望得到真實外化,這件陶瓷作品才具有打動人的情愫。
通常,人們對于手工藝的生產往往有誤解,因其產品的實用性強而忽略它的藝術性。其實,手工藝生產屬于造型藝術之一種,手藝人需要與藝術家相似的創造藝術新形式的能力,即把形式構成中各種視覺張力的沖突與平衡過程直觀給你看,也就是“奧秘呈現”。《竹石》這件作品采用大漆髹飾工藝與竹編工藝相結合的手法,將竹編的精巧玲瓏與朱漆的溫潤雅潔進行對比,帶來豐富的視覺感受。造型似石非石,表面凸凹扭曲,在三維實體中還包藏一個神秘迷幻的虛空結構。這件綜合材料作品所創造的新藝術形式蘊含了虛實相生、陰陽生萬物的東方美學。《瓣兒》一組三件陶瓷作品,在寓意時間年輪的圓圈中生長著一組組白色花瓣,它們分別是細長的菊花瓣、飽滿的荷花瓣和薄透的牡丹花瓣。作者受德化傳統瓷花捏塑工藝啟發,將自然狀態下的花瓣打散之后貼覆在圓環內,呈現出內生的方向感和參差不齊的節奏感,象征季節輪換。作品的審美空間很聚焦,不僅創造了新形式,還構建了新秩序。新時代的手藝人要有勇氣和才氣去超越行業習俗,打破舊的形式語言,靠智慧去發現生活中的美,靠工巧去創造讓人耳目一新的工藝語言。基于手工藝品已經成為純粹審美靜觀的藝術品這一絕對理由,我們強調新時代的好手藝需要具備藝術的韻味,即“器韻”。
新時代的手工藝品不僅被人們拿來日用,而且廣泛參與到都市升級和新農村建設中,賦予公、私生活空間以人文意義。因此就它的社會美而言,我們提出新時代的好手藝須講究“時宜”,即在社會服務能力上和審美影響力上都要與時俱進。手工藝品的外形、體量、顏色、質地等因素都會對陳放的空間環境釋放“視覺張力”。比如《無盡》這組漆器作品屬于視覺張力很平衡的室內陳設器,該作品采用了極簡主義的造型風格,以水滴為實體造型基礎,口沿處理也如同水波紋一樣起伏自然,在漆黑器皿上出現一抹朱紅顯得有些俏皮。兩件器皿以其氣息飽滿的造型和精光內斂的漆面,帶給觀者一種靜謐和諧的審美感受。一般文房書案上的陳設物都顯得小巧精致,并且不追求讓人激動興奮的視覺張力。古人云:石令人古。《竹林賢者·硯系列》這組石雕作品對綠端石進行“因色取巧”,琢石為竹,仿佛天成。作者在工藝上自控力很強,僅在天然石皮上稍加雕工就表現出了竹子被破開之后的斑駁肌理之美,體現了助力文房清修的功能。玻璃作品《魚》作為公共環境藝術,借助染色玻璃的透明度給環境帶去波光粼粼的水面光感,給自然環境平添了空靈意趣。
總之,新時代的中國好手藝以其“材美、工巧、器韻、時宜”四種品格,遵循自然美、技術美、藝術美和社會美的發展邏輯,“慢工出細活”,真誠地照拂自己的內心情感,并尊重自然,關懷社會,引領日常生活的美學化潮流向更具中國文化精神的方向在發展。
作者:邱春林,中國工藝美術學會副理事長、學會理論專業委員會副主任,中國藝術研究院工藝美術研究所所長、研究員。主要研究方向為工藝美術史論和設計藝術史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