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點｜白明：還原時空的想象力，溯源彩陶——陶瓷裝飾（二）
這堂課我要跟大家分享關于陶瓷裝飾的一些基本規律，怎么認識理解陶瓷裝飾，以新石器時代的彩陶來開始談裝飾的話題是最合理的，因為它已經形成了風格與規律，已經體現了我們在裝飾里面所需要涉及到的線條、色彩、平面、結構、韻律和美。有了這幾點裝飾就開始有了規律，就開始形成共同認知。一個藝術規律以相同和不同去理解它這是你們主動學習進行歸納的第一步 。
最好的學習就是要有對相似性的系統認識，也就是對“規律”的認識，但是又不能把這個規律當做你們未來的創作目標，這個規律只是對已有的視覺元素各個不同時期的藝術作品進行闡述的時候要學會歸納它的特征并形成對不同時代的認知。
彩陶裝飾
陶瓷裝飾PPT內容
你們寫文章會說這件作品是新石器時代的風格，所以我們在描述一些概念的時候，學習的系統性、規律性、專業性就體現出來，而且還體現出學習深入與廣度的高低。你們所有的學習都要把這樣的理念放進大腦里，學會如何歸納。歸納靠什么做基礎，藝術家就靠一樣——圖像的儲備。你們大部分是高考前突擊解決美術的一些技術問題，美術史圖像的儲備遠遠不夠。現在就要開始補上這一課，雖然我覺得已經不是屬于你們最好的時間段。你們現在有那么好的學習環境，有那么便捷的藝術圖像資料獲取，但是要知道我們那個時代的學生絕大部分在上大學之前就把美術史的知識已經基本解決了。
大家也可以做一次自我提問，你們誰解決了美術史基本圖像儲備的問題，比如說中國美術史，從建筑到工藝，從繪畫到書法，看到作品能在腦子里進行美術史的檢索。看到西方的美術作品也能對應出西方美術史上的相應作品。知道西方美術史有哪些主要的流派，主要的代表人物，誰影響了誰誰繼承了誰，尤其是現代美術史上100年里最主要的流派以及重要的代表藝術家。
我知道大家大部分不具備，是今天我們藝術專業的特殊高考方式讓你們沒有這樣的關注力。20、30年前所有考藝術的大都是熱愛藝術，甚至可以說不上大學也可能是終身的藝術從業者。
盧西歐·豐塔納（Lucio Fontana） 一塊泥
過去大學藝術專業很少，他們需要進到藝術領域里面進行深入的繼續再教育就必須具備他在同齡人里面優異于其他同學的地方，比如說美術史的知識與較好的塑造基礎。談這些會對應出一個問題，就是時代在變得越來越方便快捷的時候，大家必須要儲備的知識結構大家反而不再具備，但學習在任何時候都不遲，從現在開始你們要調動像電腦一樣的記憶力和視覺能力要多看多記。比如老師談豐塔納、通布利你們能夠有反應，而不能僅僅只有談到畢加索齊白石才能說兩句，而是比如錢選、龔賢這些中國畫家你們都需要很熟悉。如果提到了沒有反應，會發現你對這一段歷史和獲得的心理感受是接近于零的。
當老師談一些知識概念認為你們應該儲備的你們卻沒有，那老師就很難說下去。老師給你們上課的時候更多地會說你們的問題和不足，這是老師的職能，提出不足然后你們自我去彌補，我相信有一部分的同學是能跟上來的，因為有很多人根本不知道這些知識概念的魅力所在，不知道這個魅力所在就不會去彌補這些儲備。
美術史是一部極為波瀾壯闊的藝術圖卷，它回答了我們所有的藝術問題和困惑，所以每當老師有問題的時候就向美術史求教，無論是傳統還是西方，是古老還是現代。
通布利(Cy Twombly)
元 錢選《山居圖卷》
故宮博物院藏
我們為什么談裝飾要從彩陶談起，后面我們也一定會談到西方談到我們的周邊國家，因為在物體上進行裝飾是人的天性。大家可以幻想一下，因為我們過得太好可能幻想的能力都減弱了，幻想能力好的人多半不會過得特別安逸是因為安逸的人沒有辦法理解反復無常的東西，我希望你們的人生不要去體驗反復無常，但我希望你們能夠通過自己的想象力來彌補這了不起的豐富。
設想你們現在已經沒有生存能力，在沒有食物的時候，你覺得什么是最重要。首先是吃，任何東西在吃的面前都變得毫無力量，就像二戰的猶太集中營，那時他們已經不會考慮活得是富有還是有尊嚴，都已經不重要了。他們唯一考慮的是今天出去勞動會不會死，我回來至少還能吃一點東西，睡覺也不至于凍死，他們要得就如此簡單。再比如大家去探險，一旦失蹤了，就明白個人生存能力有多重要，如果沒有電，沒有電話，沒有信號，那么我們可能遠遠不如一個原始人能夠存活下去。
能不能獨立生活，吃是第一位，當吃好了的時候，那一定是穿是第一位，當穿也解決了之后，人的欲望會有新的變化。我還需要愛，還需要親人還需要被理解，我們需要吃好穿好用好，那么在器物上面進行裝飾，就是“用”的愿望得到實現后想用的更好，所有的裝飾都是源自于最原始的“我要用的更好”的欲望，不僅照顧自己的口味，我還要照顧我們的眼睛。所有的裝飾的都是因為這個創造力和這個需求的欲望被調動激發出來，而且這個激發出來的往往是群體的欲望。
彩陶
故宮博物院藏
群體的欲望不是個體的欲望，比如我是藝術家有這個欲望，別人卻不需要，那你的這個欲望便不被認同，這個欲望就很難保持維系。就像是吃，為什么美食永遠那么吸引人，是因為美食是群體欲望，所以大家就要明白新石器時代的彩陶已經是共性欲望寄托實現的需求，無論是創作者還是使用者“要用好”還要照顧好我們的視覺，有了這樣的需求才會有這樣的表達。
新石器的裝飾有什么特征，大家看中間的彩陶是篦子紋，是使用工具所致，很多是通過泥條盤筑，這是最基礎、最基本、最原始、最古老的一種方法，這種方法自然而然會產生肌理。當我們今天來談的時候會說它原始，是非常原始的審美，因為它沒有修飾也沒有釉，只是泥的表情。但只是泥的表情人類覺得平淡了，所以用篦子一劃形成一些起伏，這些起伏就證明我們人類對待一個單純光滑的提不起精神來的東西有很早的認識。所以他們要改變，包括口上的一些點都是裝飾，它跟自然無關，這些都不是自然景象的簡單挪用。在口上點好多點那不是自然物，這是他們創造出來的。
彩陶
陶瓷裝飾PPT內容
大家再看這件彩陶，如果按今天來講是“幾何紋”為主，可原始人不懂得“幾何”，他們所看到的自然跟我們今天在空曠的原野看到的自然基本一致，也是山、水、植物、自由的云，也是日出與日落。彩陶里面的很多的紋飾沒有一個是照著自然完全搬下來的。
大家想象自己穿越50年， 50年前的通信是怎樣的，傳統的是寫信，如果著急那就打電報，第三種辦法是打電話，還需要接線員給轉來轉去。50年前的溝通是這樣“落后”， 100余年前女性就得裹腳了，甚至大多數女生無法坐在這里上課。那么再往前500年，皇帝出行有鑾，將軍大臣有馬車，商賈有錢有可能也有馬車，但是普通的文人更多地在畫里面常常出現的是徒步或騎著毛驢。不要以為畫里面的毛驢是畫給外人看的，那是真實的人生。
大家要有時空的想象與切換的能力，比如現在跑去故宮、國家博物館，看了那么多古老的藝術晃一下就過去了，這個好那個也好，但一定要有還原時空的想象力，那樣作品就活過來了。剛才講是幾百年，那1000年2000年3000年前是什么樣子，那時連文字記錄都沒有。現在看到5000多年前的彩陶你們如果不從這樣的角度去思考，我們的學習就不會被激活。
北宋 范寬 《溪山行旅圖》局部
很多人受教育但沒有學會學習，希望從今天開始大家要學會不僅是一個專業上的學習，還要學會學習。學習就是今天常常提到的“讀圖時代”，我把它改一下，今天叫“讀屏時代”，我們基本上是借助于屏幕來傳遞絕大部分的知識信息溝通。
大家要回到那個時代，你才知道它的意義在哪里，它不再是幾根線條，而是那個時代在極為低下的生產力下面既沒有機器也沒有電能，沒有我們所發明的到了明代宋代已經開始普遍在世界上使用的最先進的攪動的拉坯機——轆轤，5000多年前可以做成這個樣子真是太了不起的事情。你有這樣的“穿透”力，那你就會覺得突然間它不再遙遠，而是你想象不到的鮮活。然后會覺得不可思議，會贊嘆人類的創造，最后因為對創造的膜拜產生皈依感、追隨感和自豪感，文化就是這么來的。
5000年前的舞蹈
馬家窯文化彩陶盆
中國國家博物館
大家想一想看5000年前人類平均壽命差不二十幾歲、三十幾歲，當然也有個別長壽的。為了繁衍，十幾歲就要生孩子，然后需要快速的生育，生活中一個生命要吃要喝要用，所以農耕食物打獵漁民這樣的族群要變成一個完整的體系，你是生存鏈里面的一個環節，不種田可以，你一定要捕魚，不捕魚那就要打獵，若是什么都不會你就只能餓死。了解到這些，那么大家會覺得生活想當然就應該是今天這樣嗎，大家有沒有想過突然間斷電一個月會怎樣？我們無法想象。
但是沒有電在過去沒問題，所以有的時候一定要有這樣的心態和思想，只有這樣對它的理解才會深入深刻。如果沒有這樣的體會看1萬張圖也記不住，因為人的記憶是有選擇性的，你熱愛的深刻理解的都能全記得住，你不熱愛天天在你面前說都沒用，對它沒有樂趣，你學習能力自然就會變差。有少數同學之所以渾渾噩噩的一年一年過去，他也在學校也在讀書但基本上沒有任何有益的知識進去，是因為他沒有學習的熱愛。
陶瓷裝飾課故宮博物院考察
原文載于：白明藝術公眾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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