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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講 | 方曉風：工藝·趣味·時尚·產業——在“手工藝50人論壇”2023世界峰會主題論壇上的主題演講

時間：2023-12-03 來源：中國工藝美術學會瀏覽量：28 分享：

“手工藝50人論壇”2023世界峰會于2023年10月27日—28日，在溫州市空港萬豪酒店隆重舉行。來自世界六大洲的手工藝界大咖，齊聚盛會、開壇論道、碰撞思想，奉獻智庫觀點、發表學術洞見、達成理論共識。

在“當代手造、世界表現”主題論壇中，清華大學美術學院副院長方曉風，以“工藝·趣味·時尚·產業”為題，作主題演講。

今天將從“工藝·趣味·時尚·產業”幾個關鍵詞與大家分享。

首先是工藝。今天是圖像泛濫的時代，藝術如何自處？現在圖像傳播呈現多渠道、多方式、高頻率的態勢，在這種情況下，手工藝，工藝美術怎樣體現它特殊的價值。相較而言，工藝美術比繪畫要有優勢，其有超越圖像的地方，在圖像泛濫的時代，更呼喚我們要有超越圖像的思維，如果還拘泥于圖像的思維，反而更容易落入新的時代的困境。

對這個問題的回答，某種程度上講也很簡單。我們前一段時間在廈門評的全國工藝美術的優秀畢業作品，有一幅得金獎的作品。這幅作品我個人也投了票，覺得非常好，原因在于他用了傳統的技藝，但這張畫實際上是一張非常現代意味的，有點保羅•克利感覺的這么一張畫。包括這個漆藝屏風的作品，如果仔細看的話，大家會發現它對漆藝的理解，跟傳統的不完全一樣，有新的工藝想法在里邊，尤其是對珠子的處理，包括三聯屏中間連接部分的處理，其實都是蠻有新意的。

工藝美術評判的標準到底是什么？工藝美術的審美特征是什么？工藝美術如何區別于其他門類，工藝美術的核心價值在哪里？

一部分人對工藝美術評判的標準，還是喜歡放在工藝的繁復上，而缺乏對精神構思層面的東西的追求。我國的工藝美術發展走過一段彎路，這一段彎路既跟出口創匯有關，同時也跟院校介入工藝美術有關。院校介入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不好的一面就是工藝美術的純藝化，這是有問題的。就象前面別的嘉賓展示的非洲的工藝美術，其審美完全是跟造物走的，價值觀是非常樸素的。過去某些時候，工藝美術曾一度出現媚權、媚富的傾向，大量的工藝美術創作迎合權貴人群的口味，工藝美術反而失去了勞動者表達自己審美的特點，真正勞動者的審美在里面沒有了，所以這是危險的。

工藝美術的特征在傳統上可以歸結為四個字：材、美、工、巧。工藝美術非常看重材料，審美和工藝都是從材料里出來的，要基于材料。材美工巧四個字的內涵非常豐富，這是中國語言的特點，里面還有互文關系。＂材美＂我們可以理解為用美材，用好的材料，美的材料，同樣也可以理解為使材美，就是讓材料變得美。巧既可以是技巧、工巧，也要反映巧思，工藝美術的核心價值就是“工從材出”，工藝要從材料的特性來出發。美怎么來，美從巧來，美自巧來，美要跟巧思掛鉤，現在大量的工藝美術作品，在廉價的賣工藝，在簡單重復，遠離了巧思。

這個是大型國際活動上的國禮。坦率的講，我覺得這個禮物的設計是大可商榷的。他用了景泰藍的工藝，我們從他景泰藍部分可以看，這個景泰藍部分的工藝絕對超過古代，就工藝的細膩程度超越古代，關鍵是用了這么細膩的景泰藍工藝，中間為什么還要用一個圓光的畫呢？我一開始以為是照片，后來跟設計師交流了，他說中間也是琺瑯畫，但是我覺得琺瑯畫跟琺瑯鑲嵌不能放在一起，這個作品的實際上就“話說多了”，就是兩篇好文章加在一起，反而相互抵觸。這就是文化出問題了，不自信了，一種工藝不夠，十八般武藝都上，就失去判斷了。

今天的工藝美術，如果在文化上什么東西都不知道的話，所有的技術只能走入歧途，而不能導向正確的目的。對文化的繼承是一種抽象的繼承，而不是符號的繼承。如何理解抽象的繼承呢？它是在價值觀層面的繼承，是價值標準的繼承，審美趣味的繼承，而不是對具體形式的傳承，這才是真正的繼承。不然永遠是抄襲和模仿，在復制，永遠不能創造。文化如果不能創造新的內容，就沒有生命力。我們可以把古代所有的東西再重復一遍，那沒有意義，沒有生命力，只是重復。

這同樣是大型國際活動上的用具，大家可以看logo，這個Logo是一個現代的平面設計語言（幾何化），先不說東西好壞，但是這個杯子上面又用幾種不同的書法字體寫字，我覺得這個既矛盾也顯得低級。這反映一個什么問題？我們對文化的理解淺表化，我們認為符號就是文化，文化的確通過符號顯現，但是文化跟符號絕對不畫等號。符號的解讀實際上是開放的，符號生成意義是要有語境的，從能指到所指是有語境約束的，所以符號永遠只是符號，文化本身實際上是個抽象概念。

這個是我們的玻璃博物館里收藏的宋代的玻璃工藝做的葡萄，大家認真的看一下，這個是宋代的玻璃葡萄，其寫實程度令人驚嘆。但是更關鍵的不是其寫實程度，今天依然有大量的人用玻璃做葡萄，大家可以比一比。葡萄翠綠，做的輕佻而艷俗，宋代的葡萄大家可以看它雅致在哪里，葡萄是帶霜的。所以我們講宋人的審美為什么說它高？我覺得從這個作品里面可以體會，宋人審美的味道、魅力，在工藝美術上面都有體現。

大家看這個書柜的格子，其中罐子擺的都是對稱的，所以我引用閑情偶劇里的一句話，閑情偶劇里面專門分兩節講這個事情，第一節叫＂忌排偶＂，第二節叫＂貴活變＂。這六個字跟這張照片放在一起，大家體會一下。所以說，現在人都不知道書房應該是什么樣的了，這個不是書房，這個就是老板的大班臺，是不是？審美出問題了，審美出問題實際是文化出問題了。

日本的建筑師的一個設計，這個建筑大家可以看，沒有引用任何傳統符號，這是日本的一個茶室，這個是高臺寺遺芳庵的茶室。但是你放在一起會發現這兩個建筑在審美上是高度一致的，他對文化的繼承是一種抽象的繼承，而不是符號的繼承。所以從建筑里大家就可以很鮮明的看到，就是日本的審美。日式審美，往好里說叫細膩，往不好里說就是啰嗦，這么小的一個建筑，你看他用了幾個屋頂，這幾個屋頂又用了多少種材料，所以這跟中國人做建筑完全不一樣。雖然他用的全部是現代的材料，現代的語言，但是它體現的審美仍然是日本的，它具有強烈的日本特征。

其次是趣味，我們今天所有做設計也好，做工藝美術也好的人應該＂識趣＂。那么趣味跟文化密切相關，趣味概念不是憑空而生的，其實趣味決定了文化的特點，所以我請大家看一下這個是一次活動當中偶然的遇到王亞雄先生，中國藝術研究院的老師，他隨身帶這個東西，我一開始搞不清楚，以為是個眼鏡盒，但是他隨身帶著很好玩，我就讓他打開給大家看。打開一看，4個茶杯，整個盒子是竹編的，拿大漆髹的。4個茶杯，兩個是拿竹根旋的，這兩個是拿靈芝旋的，我覺得這個是反映中國工藝美術精神的雅玩？這個雅玩是有趣味的。

今天我們有趣味的工藝美術作品太少了，大家的工藝美術都在追求宏大敘事，真正文人氣息的東西沒有了。我們對外文化交流，我們拿出去的東西到底是什么？我們如果不能夠拿出真正代表中國文化最高水平的東西，實際上也是很可悲的。因為我們的工藝美術有可能去強化一些刻板印象，工藝美術不應該去強化這些刻板印象。我們有大量杰出的工藝美術人才，我們當代人的創作，應該有信心，我們文化中優秀的部分仍然在傳承，讓這些最優秀的東西得以彰顯，這要有一個正確的價值的引導。

這是上海的丁偉鳴老師的作品，很有意思的一個叫＂竹林七寶＂，實際上是7枚印石，出自同一個地方，但是他雕了7種竹子的形態，我覺得這個作品趣味上就很高級，并且從細節的處理上大家也能看得出來，他是在發揮材料本身的特點，同時它的處理細節的功力仍然是很深厚的，并不是沒有技術，只不過這個技術深藏不露，大師在克制地使用技術，尤其中間竹芽部分的處理，極其精彩。但是太可惜了，坦率的講，這個作品可能它展覽都沒做，人家就放在自己家里玩，為什么？說難聽點，他對我們現在這個環境也失望，好東西都不想拿出來了。所以這個是我覺得我們真的要反思的地方。

我們對外文化交流，我們拿出去的東西到底是什么？我們如果不能夠拿出真正代表中國文化最高水平的東西的話，實際上也是很可悲的。因為我們的工藝美術有可能去強化一些刻板印象。硯臺的制作，但是如果我們真的去肇慶去產地的，我們會昏過去的。這是我前一陣在一個收藏家的家里面，它收藏的一套漆器和漆藝屏風。我們從這些產品，到我們現代當代人的創作里面，我們應該有信心，我們能夠看到我們文化中優秀的部分仍然是在傳承的，但是我們為什么沒有讓這些最優秀的東西得以彰顯？所以，工藝美術其實就我個人來講，仍是充滿信心的，我們只是要有一個正確的價值引導。

再就是時尚，時尚跟趣味是密切相關的，象非洲的工藝品，在歐洲設計師的幫助下轉化成產品，變成漂亮的現代家具。但是時尚真正的意味是什么？時尚真正的意味并不是時，時這個概念容易做到，時尚真正的意味是后面一個字是“尚”。那么尚的意味是什么？尚的意味是話語權。入時不難，但是要掌握這個時代的話語權困難。所以工藝美術的所謂時尚，不是讓它簡單的變得能夠去走秀。真正的時尚是你的文化價值觀在這個社會當下能夠變成主流，能夠發揮引領作用。

日本2018年的雜志出了一本特刊叫《工藝未來》，其中一個專題，刊登了10個作品，其中一個是日本的陶瓷，但是這個陶瓷的應用完全跟我們想的不一樣。這種陶瓷片實際上是桌面音箱的發聲片，大家可以看我為什么選這個作品？因為這個作品意味著日本的陶瓷工藝可以跟當代最流行的電子產品銜接，可以走入你今天的日常生活。所以材料、工藝與具體的形式結果之間是沒有關系的，但是我們的工藝美術實踐卻一再的在強調這個邏輯，好像材料、工藝跟形式是固化的關系。這個束縛手腳，我們自己把自己發展的路切斷了。

這個作品我也很喜歡，用的全部是新的材料，是碳纖維的一個音響裝置，凹槽里面放的是水，里面有個LED光源，所以音箱放音樂的時候，水波振動，波紋投射到墻面上，就變成一個很有詩意的畫面，這是很東方的。包括風扇也是，風扇你看他把葉子做得很寬，本身就像一面扇子，但是更有意思的是在扇子前面，有細膩的竹條，扇子轉動的時候風吹過來有點聲音，同時這個風又是柔和的，因為它被竹條稍微過濾了一點。通過這些案例我們可以更深刻地體會到：文化的繼承不是符號化的。

這是一張掛毯，并且是用非常傳統的手工藝做的掛毯，但是好玩在哪里呢？就是當環境的燈光在變的時候，大家看它的圖案也不斷的在變，看上去像一個高科技產品，實際上它一點沒有用到高科技，都是傳統的編織，但是它是跟一個平面設計師合作，就是平面設計師利用光色的互補與吸收原理，設計了一個圖案用到掛毯上，是5年前米蘭設計周上面的一個作品，出自非常傳統的一家掛毯廠的產品。

最后就是產業，工藝美術本來就是產業，在手工藝時代，產量受到抑制，今天的工藝美術，宏觀的講仍然是一個產業，但是微觀的從個體的角度講，很難再用產業的眼光去看，所以它的生存問題其實跟產業定位是密切相關的。把傳統工藝轉化成現代產品，有幾個方面的轉變。一是技術的轉變，玻璃為什么能夠模仿任何一種其他材料？玻璃對其他材料的模仿其實就來源于數字印刷技術，如果沒有數字印刷技術，這個是做不到的。傳統產業，新的技術是及時嵌入的。二是產品的審美，跟時代的大環境要對得上，跟現代生活銜接。

傳統產業里面，其實新的技術是及時嵌入的。第二個很重要是什么？就是你的產品的審美跟這個時代的大環境要對得上。我拍這張照片的意思是什么？我拍這張照片的意思并不是讓大家去關注沙發，而是請大家關注沙發背后掛的那張畫。因為在國內你很難找到這樣的一張畫，就是它跟家居產品如此和諧的在一起呈現。

工藝美術的很大一個功能是裝飾，裝點空間，裝飾生活。但是請各位想想，你們的作品往現代空間里放的時候能放得進去？坦率的來講，有大量的作品真放不進去，真放不進去，是不是？因為它跟整個空間的大的語境完全不吻合。所以我再給大家看的其實實際上等于也是個裝飾品，就是個空間裝飾品。但是這個空間裝飾品大家注意，它的工藝和材料已經發生了變化，這是拿玻璃渣做的，玻璃條做的，你包括金色部分都是拿玻璃渣做的。因為只有這樣的產品，才跟這種質感的壁紙之間是協調的。所以意大利人這方面我覺得很值得我們學習，他并沒有拘泥于他的傳統，它不斷的在它的美學傳統的根脈上面不斷的在生長新的東西，然后它的產業實際上是支撐配套的。

講技術更新審美更新，這個是我特別佩服的一家企業，這個仍然依賴于數字生產技術，絕對靠手工是做不出這些東西的。你看他把銅的應用拓展到了傳統的銅所不能到達的領域，所有的這些家具都是拿銅做的，并且他們的工藝還有一個特點，就是它能夠把銅皮的厚度做到 0.2到0.3毫米，那么這個意味著什么？一方面意味著材料的成本的降低，同時也意味著它整個重量也都是很輕，所以它跟現代生活才能銜接，是吧？我們可以看到它就圍繞同這一種材料，它所進行的一種不間斷的開發，審美上完全出乎你對銅的傳統印象，打破了你對銅的傳統的理解。

這是另外一家石材公司，大家可以看這些用數字雕刻，雕完了再用很細密的馬賽克做鑲嵌，但是它很好地解決了一個跟這個時代銜接的問題，同時這種工藝其實也有好處，因為它能夠有效的遮蓋天然石材可能出現的缺陷，通過這個工藝它能夠彌補掉很多東西。

這是一家石雕公司，這是我今年去米蘭看到的，因為我覺得這家公司很有巴洛克的精神，我們可以看這是他們做的一個石雕的壁爐的口，在國內可能就送去做展覽了，當藝術家的作品賣了，但是它就是產品。

我們要解決一個核心問題，我們的文化如何更新。習近平總書記很多講話都圍繞這個問題，新時代的中國文化到底是什么？新時代的中國形象到底是什么？不是簡單的去重復歷史上的優秀成果，要用這個時代的新的成果面對才有效，這也是我們所有工藝美術從業人員，必須要面對或者要承擔的一種責任。讓我們攜手推動中國工藝美術產業繁榮發展，用手工藝這個特殊的語言，講好中國故事，向世界傳遞中國工藝美術的好聲音。

責任編輯：張書鵬

文章來源：中國工藝美術學會秘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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