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工藝源自民間、來自生活,幾千年來中國的手工藝生產、加工和使用都與人們的生活息息相關,脫離生活的手工藝就像是“溫室里的花朵一樣無法真正融入自然的懷抱。要振興傳統手工藝最根本的問題還是要回到當下生活本身,要讓手工藝真正融入社會”。這是纖維藝術家覃大立對當下傳統工藝美術創新發展所一直秉持理念。
覃大立是廣州美術學院的教授,是我國纖維藝術領域成果豐碩、辛勤耕耘的藝術家和實踐者。他早年畢業于中國美術學院纖維藝術專業,師從保加利亞纖維藝術家萬曼(Maryn Varbanov,1932-1989)和中國纖維藝術家施慧教授學習染織設計。畢業后他曾在服裝工廠從事打板放樣,后進入廣州美院建筑學院裝飾藝術專業任教。大學期間,覃大立接受了較嚴格的傳統編織工藝的訓練。一次廣交會的偶然相遇,給他提供了一個探索纖維藝術新境界的難得機會。國外客商希望開發籃筐這一類材料編織的產品。雖然當時覃大立還沒有研究過這類材料的編織技術,但他對這一課題抱有濃厚的興趣。大學時代受到的傳統編織技藝訓練使他更容易進行這種轉變,他開始嘗試用柳條、藤條、木皮等材料進行設計和創作。
傳統籃筐編織技法主要是對圖案的編織,但都是平面延伸,并已相傳了數百年,加上使用方式也無任何改變和創新,致使這種產品模式已不太符合當今時代的需求。今天,人們更希望藝術能夠創造新的形態、新的生活方式,作為籃筐藝術理應也要在當代藝術的語境下展現出新的模式。覃大立曾看到過一些國外的高級編織工藝品,這給了他開發中國新式編織工藝產品的靈感。在學校時,他的老師就曾經強調手工藝設計應當表達觀念和表現材料本體美,通過編織本身創造思想及滿足功能需求,由此才可能讓營銷創造利潤。今天看來,這在當時已經是一種具有創新性和前瞻性的觀念。
這一理念對滿足國外廠商的“需求”是一種有實用價值的思維方式,只有“強調編織本身,找到其唯一性和不可替代性,在傳統編織基礎上衍生出新的編織和介入思想。這就好比油畫家的創作不應是在模仿以前作品的形象,而應是利用油畫的工具、材料和語言創作出新的有思想的作品,即不強調技術本身,而是對技術延伸進行表達”。他認為,與其花費時間思考抽象的創意,不如直接將精力投入對材料特點和語言的研究中,最大程度發揮出材料的特性。如柳條長度不長,表面光滑,每一根的粗細均勻,但收口效果不佳,更適于編織一些富有轉折和造型粗獷的產品;藤條柔軟而富有韌性,更適于制作一些細膩的形態;竹子用大漆處理之后適于永久保存;而木皮則更為柔軟,可以制作出各種起伏、旋轉的樣貌。根據這些特點進行的相關技術和造型的開發,將產生出不同于以往的新的編織形態。他的這些思考和實踐很快結出了豐碩的果實,一系列突破傳統的嘗試在籃筐、生活實用品、裝置藝術、纖維藝術之間跨界轉換,形成了新的藝術形態,以一種新的語言呈現出來。
覃大立創作出的作品很快在展會上吸引了不少客商的注意。隨后,一些國內的廠商也開始尋求與他合作,進行人員培訓和新的編織藝術品的開發。這也帶給他更大的信心,在更廣泛的領域和更深入的層面進行現代編織藝術和傳播的實踐探索。
“今天復興傳統手工藝的真正核心應該是‘自救’,以‘自救為主,扶持為輔’”。覃大立說,現在不少對傳統手工藝的保護總是停留在理論或不斷復制的層面上,這并不能使傳統手工藝走上良性發展的道路,反而浪費了大量人力、物力和財力,延緩了傳統手工藝產業的復興。只有那些真正具有使用價值、能夠為市場所接受,并創造出經濟效益的手工藝術,才有可能在市場的洗禮和考驗中繁榮發展。因此,手工藝要在今天的社會存在和發展,其中最重要的是要成為一種“空間”。他在這里所說的“空間”并不是平常人們所說的物理的空間,而是一種“有承載能力的空間”,手工藝的生產和藝術要成為一種能夠承載現代人的情感和文化的“空間”。
就編織藝術而言,覃大立認為,編織工藝最關鍵的核心并不是造型的創造,而是對當下社會人們的生活和使用方式的再設計。只有找到合理的使用方式,才能激發新的欣賞和審美認知,才能使手工藝產品具有不斷生發的動力和與社會結合的契合點。從某種角度來說,就是將使用方式在其可能的方向上予以放大,形成審美趣味的延伸。事實上,審美也是一種現代功能的實現。今天,一些對審美的表達還停滯在書本的理論知識層面,并沒有和社會、和人們的生活發生關聯,其結果只能是一紙空談。
覃大立于是將其編織創作的重點集中在概念的提出和實現上。他嘗試研發新的編織技術去實現各種新的造型,進而展現新的審美“空間”。而要解決審美價值的延展問題,就必須對傳統的編織技術有所改變。他嘗試將傳統的編織地毯的栽絨技術運用到柳條、藤條等材料之上,改變了經線和緯線的穿插方式,以結構的造型變化催生出新的造型,實現了柳條和竹藤材料的立體造型編織的突破。除了像燈具、茶具這一類的實用物品,近年來,覃大立還創作了一系列大型的室內空間造型,將竹藤材料的特性演繹到新的藝術高度。
在傳統手工藝復興的問題上,覃大立還特別強調營銷。他認為經濟效益是一道繞不過去的坎兒,尤其在當下更具有現實的意義。“只有創造經濟效益,才有機會吸引更多的青年人投入傳統手工藝行業當中,這個行業的生存和發展才有保障”。如他所言,今天的營銷模式和過去早已不同。作為設計者,今天應該有主動營銷的觀念,只有熟悉了當下的營銷方法和趨向,對設計的推廣才具有積極的推動作用。
覃大立提倡從編織本身入手,在編織制作中不斷發現,從而更好地發揮出材料的特性。“材料即天籟。”日本著名民藝理論家柳宗悅(Sooetsu Yanagi(1889-1961)曾經這樣贊美手工藝的材料,“材料中凝縮了許多人工智慧難以預料的神秘因素。工藝既是人工所為,則必然沐浴著自然的恩惠。民間器物保存了材料的天然美麗,也就承襲了天然的優良趣味。”的確如此,手工藝術中的材料本身就是有內容的。因此,在工藝和制作方式的選擇上也會隨主題的不同而各異。例如,“柳條本身就帶有自然符號的特點,而其加工方式則是有著人文情懷的傳統手工技術。將二者融入到現代生活當中,便形成了傳統與現代文明的對話”。覃大立通常會先帶領學生動手編織一些簡單的柳條或竹藤籃筐,在熟悉了這類材料的屬性和掌握了基本的編織技藝之后,再開始確定所要表達的主題。而后,進一步創造符號形象來表現主題,使其完善,成為具有思想的藝術形態或承載功能的形式。
在中國傳統手工藝繼承與保護的問題上,真正需要的是對手工藝的創造和生產投入實踐、腳踏實地去開發。只有創作出能夠為社會所接受,能夠產生社會效益和經濟效益的產品,傳統手工藝才有存在和發揚的機會,這才是今天傳統編織工藝的繼承和發展之道。
覃大立的實踐開創了纖維藝術的新境界,這種新的境界不僅體現在對傳統產品功能的創新開發上,也體現在纖維藝術語言、技術的創新發展上,更體現在把藝術實踐與生產實踐緊密結合上,真正體現了讓工藝美術走進生活、帶動產業發展,成為新時代高品質生活的推動者、實踐者。祝愿他的纖維藝術跨界探索之路越走越寬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