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英文中的“spice”明明是指調料,如胡椒之類,如今卻在漢語中翻譯成了香料。本來,在中國古人的概念里,香料從來不包括調料,而是沉、檀、龍、麝之類的高檔香品。二者不僅用途不同,品位也不同。
從東漢以來,貴重香料便是上層社會日常消費的一項內容。到了宋代,品香、鑒香,更成了文人士大夫與皇室、貴族的一項審美修養,為了讓到手的上等香料保存完好,大家還逐漸摸索出一套經驗,甚至研制出專門的保存器具。
相傳南宋人陳元靚編撰的生活百科知識書《事林廣記》中就列有“藏諸香法”一條,傳授了收藏沉香、麝香、檀香、丁香、龍腦的方法,各個不同。其中,儲藏沉香的法子,是將其放入盛過蜂蜜的空蜜罐內,利用罐底和罐壁殘留的蜜液滋潤沉香香料,只要把罐口密封好,沉香可以很長時間都不會變枯干,也不會跑味兒。
攝影 / 文人空間
香料 / 清祿書院
到了明代,雅人們根據空蜜罐貯藏沉香的經驗,設計出專門用于收藏樹脂香料的盒具。由文震亨《長物志》“伽南”一條可知,明代的講究人兒會去工匠那里特意定制一種帶蓋的雙層套盒,一般以錫為材,用以“養香”。這種盒子的中部配置一個屜板,屜面表面開有龍眼大小的多個穿孔,以便上下通氣,再罩以閉合嚴密的盒蓋。具體的使用方法,則是向盒底部灌入適量的蜂蜜,再將優質香料堆置在隔板之上,然后蓋合嚴密。
在明代的愛香人那里,佳香如伽南、沉水等,都應該收藏在這種特制的套盒內,讓盒底的蜜液透過隔板上的穿孔,始終洇潤著盒內的小小密閉空間,也就洇潤著隔板上的名香,由此防止香材久置之下變干枯,喪失原有的品質。
明人張應文《清秘藏》“論名香”一節也提到養香的方法,還要更為講究,其所介紹的養香盒與《長物志》所述并無不同,但在具體操作中卻多了兩個環節:
其一,盒底所蓄之蜜,并非單純的蜂蜜,而是蜂蜜與沉香粒的混合物。其方法是選擇一些品質一般的沉香,切成小赤豆一樣大小的塊粒,然后按照一斤蜜配四兩沉香的比例,把這些沉香粒與蜜液和在一起,攪拌均勻,再灌入盒的底部。居然用天然沉香粒去“養”相對更高檔的精品香料,這也太奢侈了!
其二,精品香料放置在帶有孔眼的隔板上,還應隨時采摘各季節開放的天然芳香花朵,堆積在香料周圍。這樣,香料籠罩在密封性能良好的盒蓋下,不僅靜受蜜潤,還隨時吸附多種花朵的芬芳之氣。
這樣的收香方法,實際上是在保存香料的同時,制作復合香調的香品,以沉香的氣息為主調,各種花香為輔調,于人更為豐富的鼻觀感受。好香收藏在盒內,隨著季節轉換,隨時將能夠到手的當季香花放入盒內,以花馨沁熏香料,最終,不僅是一種花香,而是四季花香都悄悄在香料上留下了痕跡,于是,養香的過程也同時成了合香的過程,沉香、伽南最終攜帶上內涵豐富、韻調氤氳的香氛。
攝影 / 文人空間
香器 / 清祿書院
浙江臨海明代王士琦墓中出土有一件形制少見的銀盒,這件銀盒的內里有一周窄窄的二層臺,一片銀片做成的屜板架置其上。銀屜板上滿布連環錢紋式樣的鏤空孔,由此形成隔板上下的互通空間。此外,還配有銀盒蓋,可扣合在盒沿之外。它與《清秘藏》、《長物志》中推薦的養香盒在形制上完全相符,只是材質不同,更為講究,非錫制而為銀材。因此,可以推測,此銀盒正是一件明代養香專用之盒的實物。
另外,故宮博物院收藏的一只“大明宣德年造”填漆戧金牡丹紋橢圓盒,實際乃是明代皇宮所用的養香盒。它的朱漆盒身帶有矮座,其上罩以朱漆盒蓋,二者都飾以紅花碧葉勾金邊的牡丹花紋;盒內齊沿口駕著一面鏤花木屜,屜面的鏤空花紋為精致的卷草形象,有著民間無法比的華貴氣派。
明 填漆戧金牡丹紋橢圓盒
故宮博物院藏
無論是錫、銀還是漆的養香盒,每次打開,便有香花的氣息盈鼻洋溢,接著再升起沉香的甜雅芳馥,那一刻,靈魂里都有香氣徘徊吧。不待放入香爐熏爇,便已與人清潤而明凈的熏陶了。
真正的雍容富貴,倒不是用黃金寶石來表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