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工匠永遠想不到，他們在器皿上隨意的幾點，竟然重新編制了人類文明譜序，將中國發明的白瓷引入到幽藍輝煌的青花時代，并隨著大航海時代的到來，由西向東又由東向西影響世界千年。當年的青花殘片，今天都是信仰崇拜的民間傳書，都是吉祥記憶與祈福的飛鴻，是祖先留給我們沉甸甸的瓷本遺卷，無不是鈷藍承載，著錄紋飾；無不于點畫之間，傳承千年；無不在逸氣之外，存有余香。

一．民間青花的時代價值

青花始于唐，成于元，明代已成長為瓷業主流，至清康熙年代達到頂峰。青花源于伊斯蘭世界為核心的審美意趣，就連最初繪制青花的氧化鈷料也來自兩河流域。但從制瓷材料、裝飾技法和燒造技術來看，青花又是中國的，就連部分款式紋樣甚至人物開臉、服飾，場景也是中國式的。在成瓷中體現了國人對青花藝術觀念的理解，突顯了中國在青花創意鏈中的主導地位，形成了民族性與世界性的合二為一，使頗具民族性的青花瓷畫，成為深具世界性的全球藝術。

民間青花大氣、粗獷、古拙、灑脫。筆者收集了大量明清青花瓷片，體會民間意趣，打磨靈動圖符；崇尚“一筆點畫，逸筆草草”的民間筆法，或粗放爆發扭轉，或挺健舒展行長，興之所至，恣意揮灑；致力于活化傳統技藝，推動民間青花在今天新的發展。

民間青花賞盤作品《悠哉-聽松》Φ35.5cm

民間青花賞盤作品《悠哉-渡澗》Φ40.5cm

回顧民間青花歷史，筆者在自己的創作中，更著力賦予傳統水墨意趣與現代設計觀念，通過對祈福題材和時代樣式的雙向開放，挖掘青花潛在的現實療愈功能和心靈撫慰主題，從而構建出自己的專屬語匯，在國際化語境中陳述當代中國人的青花觀。

二．從日用器具到精神載體

廣東和福建兩地出口的“汕頭器”外銷青花大盤是筆者的研究對象。在布局構圖方面，或疏朗留白，或開光團密。盤心紋樣主要有花鳥、瑞獸、人物，布局緊湊，層次分明，具有極強的地域特色。“南澳一號”的靈感借鑒，讓筆者在截取明末清初汕頭港外銷青花的基礎上，萃取出“鮮活的表現樣式、鮮明的個性色彩、鮮見的民間魅力”三鮮要素，對仙鶴等傳統元素進行了再設計，提煉了私屬的符號語匯。

民窯的民間意趣、寫意畫風、計酬方式，鼓勵了畫工主動參與。官窯的等級預設、嚴格儀軌、刻板限定，畫工被動執行。致使官窯瓷畫與民窯瓷畫在服務對象、創作目的、工作心態、表現題材、表達方式、工藝策略等各個方面均有巨大差距，兩者形成鮮明對比。反觀當年，那些心性率真，筆跡爽勁的民間青花，反而包含作者體溫，更具生活氣象。

民間青花賞盤作品《悠哉-飲露》Φ40.5cm

民間青花，緣自秦錫麟先生的倡導，是對民窯青花的發展。民窯青花重在對瓶身和碗底的裝飾。所畫紋樣為高度概括的簡筆畫。畫工在對所畫物象觀察研究，概括提煉基礎上，形成特征突出，生動形象，適合勾線筆連貫表現的青花紋樣。惟此，畫工方可提升運筆速度，縮短工時，掙得更多報酬。

雖說坊間畫工藝術修養不能與同時代主流畫家相提并論，但因他們長期實踐，由此擁有洗練的造型能力，嫻熟的控筆能力，果敢的現場表現能力，以及伴隨商品流通而實現的審美盛譽，當時的確被世人低估，今天將不會再被史書隱沒。尤其是當早期絹本紙本繪畫難以保存，而瓷本保存尚好之時，瓷畫就成為繪畫研究的重要文獻，也成為影響西方現代主義藝術發展的重要因素之一。

仙鶴等動物紋樣，是筆者探索祈福文化，傳承民間技藝，亮化工藝策略，激活個人原型的實踐案例。在傳統文化中仙鶴圖符具有崇高地位，是國人動蕩的移民身心下的縮影，也是時下女性崇尚的審美標準。《悠哉》等系列作品正是這類代表。“意志自由、品質自立、健康自在、忠貞自愛”仙鶴，成為候鳥般國人的現實寫照。在靜寂中求返于自己的心靈節奏，借于體認宇宙內部細微的生命律動，創作出具有東方風韻和都市氣質的個性新作，使傳統工藝美術重返當下，讓國潮成為新的時尚。

民間青花賞盤作品《悠哉-抱影》Φ35.5cm

民間青花賞盤作品《悠哉-嘯天》Φ40.5cm

三．從私屬紋樣到時代圖符

2017年筆者在景德鎮陶瓷大學參加了國家藝術基金主辦的“景德鎮民間青花瓷技藝傳承與創新人才培養項目”，有幸在張亞林等眾多專家指導下對民間青花的瓷片收集，文獻整理，紋樣研究，粉本臨摹等方面做了大量詳盡研究。結合我對民間祈福文化的關注，和在流行卡通藝術上的涉獵，創作出了包括鶴鷺、龍鳳、虎豹、鹿羊、鱗蟹、燕鴿、貓狗、熊貓等祥禽瑞獸多系列紋樣。《悠哉》《信天游》《天驕》等系列作品是這類代表。

這些私屬靈動符號，借鑒了民窯畫風，創作出“粗獷、灑脫、古拙、大氣”的個性風貌，承傳了“一筆點畫”“逸筆草草”“筆跡勁爽”的民間意趣，從客觀現實中概括抽離出既具現代設計觀念，又具淺具象私屬符號的特質原型。

民間青花賞盤作品《日近長安遠》Φ40.5cm

在仙鶴等紋樣造型提煉之初，筆者力圖以簡約率真的筆觸對其概括抽離，在線條構成中尋找可感物象的特征要素，展現不可感物象的潛在精神氣質。“野逸的民間氣象，書卷的文人氣質，舒朗的都市氣韻，稚萌的當代氣息”，“線條勾勒的動感化，視覺造型的簡缺化，空間場域的空隱化”，創造出既沒有完全出離對象造型，但也不是日常物理可視影像，由此形成自己的藝術風貌，循此可視路徑將心靈感受對象，與可視形象同時喚醒起來，在心海里和聲共鳴。這些筆者自析的“內形式”，正如批評家沈奇所說，“將意象觀念化，復將觀念圖符化，正是作品‘土洋味’的關鍵所在”。《日近長安遠》等作品是這類代表。

以手工拉坯利坯成型的開界系列，以廢舊模具傳印的魔境系列，以手塑肌理構筑的禪峪系列，是我譜系中不同心境的場域；以實驗青花山水圖符表現的，是我譜系中不同情緒的景別；以民間青花紋樣表現的鶴鷺、龍鳳、虎豹、鹿羊、鱗蟹、燕鴿、貓狗、熊貓系列，是我譜系中的不同寓意的角色。她們互聞互見，共生共聚，是我多元創作主題的集合。這里有我對宇宙自然的思考，有我對生死認知的感悟。

民間青花賞盤作品《花間辭》Φ40.5cm

筆者在民間青花創作中，基于傳統又跳出傳統，追求“繩正乎古人”，探尋“出妙筆于造化”。瓷畫所用線條、紋樣、色彩不應停留在對可見世界的直白描述，而應成為展現不可見世界的載體。我們眼中的世界，未必是可感知的真實世界，經主體精神透析過的世界，才是更真實的世界。筆者發現揭示藝術家心靈深處的情感心畫，創造出具有藝術家個性化的專屬紋樣，關注祈福文化的當下社會價值，使私屬紋樣成為時代圖符，撫慰時下全社會移民心態中的抑郁與焦慮，創作出世心依皈的精神圖騰和人類詠嘆的時代符號。

民間青花茶具作品《前海觀庭》Φ5.1-9cm H4.8-6.2cm

民間青花卷缸作品《鶴湖祈壽》Φ35.5cm  H20cm

四．結語

幽玄、靜謐、爽快、高格的藍色最具宇宙氣質，是自然賦予我們最美的色彩。回顧筆者多年來的青花創作實踐，概括分為三大類。一是在傳承基礎上自我圖符注入的民間青花。在對民間紋樣研究中，創作出自己的在新時代的符號。二是在顛覆觀念下個性表達的實驗青花。在放棄實用性前提下，探索材料的各種可能性，尋找青花媒材與表達意向的契合點。三是以創新融入時尚生活的青花IP。

在生活方式上，青花IP與茶具、文具、玩具、美妝、服飾、掛毯、巖板品牌嘗試聯名。三者當中民間青花是創作的立足之本與萬流之源。對仙鶴為首動物圖符紋樣的再探究，激勵著筆者不斷前行，在自問互答中，尋找自我，超越自我。

2023.12.

民間青花筆筒作品《白堤抱青》Φ21cm H18.8cm

民間青花陶藝作品《陽關三疊》L21.5W11H24  L28W14H32  L20W10.5H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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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慶，藝術家，創意人，祖籍陜西米脂，現居廣東深圳。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國際陶藝學會IAC會員，中國工藝美術學會會員，中國陶瓷工業協會會員，深圳市民間文藝家協會會員，深圳市中國畫學會會員，掬一文化（深圳）有限公司創意總監，深圳市工藝美術大師，深圳市工藝美術行業協會理事，深圳市美術家協會陶瓷藝術委員會委員，佛山市陶瓷藝術家協會常務理事，西安財經大學客座教授，山東現代陶藝研究院研究員，廣東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館工藝美術研究院研究員，中國硅酸鹽學會古陶瓷專業委員會副秘書長，中國當代陶藝家黑白影像《陶元浴素》執行人，中國陶瓷工業協會會刊《陶瓷科學與藝術》雜志編委，國家藝術基金資助日用瓷創新設計青年人才、2016年景德鎮陶瓷學院結業，國家藝術基金資助景德鎮民間青花技藝傳承創新人才、2017年景德鎮陶瓷大學結業，中國民主同盟盟員。

責任編輯：張書鵬

文章來源：陶瓷科學與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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