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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家名師

觀點 | 白明：浪漫的大唐——陶瓷裝飾（五）

時間：2023-04-20 來源：中國工藝美術學會瀏覽量：320 分享：

唐朝是整個中國在文化豐富性與包容性及建立性上最為了不起的時代，他的心胸極為開闊，我們會發現唐朝基本上沒有什么東西是拒絕的，具有大浪漫與大豪邁。

一千幾百年前的那個時代，唐朝的長安基本上就是世界的中心，在長安皇宮兩邊最了不起的建筑和集散地是兩個超級大市場——東市與西市。挖掘出來唐朝市場的大馬路全是石頭鋪的，竟然有深達幾寸的馬車行過的車轍。大家想一想那得多少輛馬車從中經過才有這樣的痕跡，那是怎樣的繁華盛景。

在今天看到那個時代石頭上留下來的車轍比今天的高速公路建成還更加激動人心。大家要把自己的想象力放入到一千四百年前的唐朝去。唐朝為什么有這種浪漫飄逸的陶瓷繪畫裝飾，而且大家可以看到鳥首都是朝上的，有自由的感覺在里面，會覺得它有離開這個地方向上飛翔的趨勢，審美是講趨勢的。裝飾也是談趨勢的，有方向的趨勢，有情緒的趨勢，還有結構空間的趨勢，趨勢表達了裝飾人的心理。所以在唐朝的陶瓷上很少看到鳥的頭是向下的，審美是與人的心理趨勢相吻合的，只要吻合了趨勢，你的裝飾創造才符合同時代人的情感共性。

三彩蓋罐唐

唐代的陶瓷裝飾

我們每一個人都是在獨特的個性里面尋求共性，共性非常重要，尤其是陶瓷藝術。除了趨勢與胸懷，在唐代還有“自由”。千萬不要以為自由是靠口號喊出來的，沒有環境的自由，藝術是不可能自由的。唐代的藝術是比較自由的，從線條結構表達的主題還有它創作的靈活性上都體現了這種心胸開闊的自由度。比如說唐三彩，有唐代的秘色瓷這樣極致的青瓷，為什么會突然盛行低溫的三彩，是因為只有低溫三彩的那種華麗浪漫不可人為的釉色的表達具有了華麗迷幻的全球審美特征，不要以為唐三彩只是漢人的審美，它是當時全球化的審美特征（波斯三彩奈良三彩）。

唐朝包括了許多少數民族包括南方北方，當然更包括從絲綢之路所帶來的中西文化的交流，唐三彩符合全球審美的特征，另外是因為只有相對低溫的陶瓷，它的塑造性印模的材料和成品率才有非常好的完整度，燒造周期相對瓷也較短，因為用瓷泥很難做出的那么大體量的陶俑，包括三彩馬與胡人的雕塑用瓷來完成都比較難。

唐代的陶瓷裝飾

奈良三彩

唐代的瓷器當然了不起，唐代最了不起的瓷是在五大名窯之前最的“秘色瓷”。秘色瓷的藝術高度遠遠超越了之前中國瓷器釉色的燒造，可以說是集大成者。而且因為秘色瓷的出現也暗示了中國文化在世界交融過程中開始向著極簡、高妙類型的方向發展，這種趨勢，我形容它為“中的精神”。唐代已經擁有雍容華貴與大度，但是有了秘色瓷以后它基本上開啟了宋代瓷器審美高峰的序章。

瓷的高峰唐代就已開啟，如果沒有秘色瓷的出現，宋代的陶瓷或許不會走向如此內斂、理性、單純、豐富、高貴、冷峻又溫婉的境界，所有的這樣的審美基本上是文人的和仕大夫的審美。今天談的考古和陶瓷史上的許多對中國瓷器藝術的主要描述基本是官宦的，是因為整個中國陶瓷的審美基本上是貴族化審美。我跟大家講的是全方面的審美，一定要分清楚那種審美是文人的審美不是民間的審美。我們無法去證明一個長沙窯或金時期的紅綠彩陶瓷和宋代的汝窯的瓷器給老百姓作選擇的話會是怎樣？普通百姓首先考慮的是使用的方便與生活的鮮活感。

所以一定要把陶瓷的審美裝飾釉色分得很清楚，哪一種是貴族化的審美，文人化的審美，皇室的審美，哪一種是陶瓷史上圍繞著人類生存緊密相關的普羅大眾的陶瓷審美，而三彩可能就是融合了官宦與商賈與老百姓審美共性的流行品類。

唐法門寺地宮出土的越窯秘色瓷八棱凈瓶

汝窯天青釉三足樽承盤宋

宋代陶瓷讓我們繼承下來的審美基本上是貴族審美。其實宋代的陶瓷不僅僅是五大名窯，“五大名窯”是明朝時期才有的命名，宋代是我們陶瓷興盛的時代，有十幾大名窯。因為明代的文人對宋代審美是極為追慕、遵從和迷戀的。

明代文人梳理宋代的五大名瓷，那為什么景德鎮不在五大名窯里面，景德鎮的名字都是皇帝賜予的名字，為什么磁州窯不在，還有耀州窯、建陽窯、吉州窯、建陽窯這些為什么都不在內？想想看它們都是宋代輝煌的窯系。從美術史上來說，磁州窯為什么被忽略，但磁州窯基本上影響了全世界的陶瓷歷史。如果說中國的陶瓷史在西方藝術家的眼里有影響力的更重要的是磁州窯，磁州窯首先影響了朝鮮與日本，日本的民間陶瓷，又影響了伯納德·利奇（Bernard Leach）濱田莊司，后面又影響了彼得·沃克斯(PeterVoulkos)，影響了八木一夫，他們都是大名鼎鼎的開創現代陶藝歷史的人。希望大家一定要把美術史的知識多積累，很多時候就用得上，要有美術史與文化史的呼應。知道哪個線索才是有用的，不知道就產生不了呼應。

磁州窯白地黑花馬戲圖枕

英國伯納德·利奇作品

唐代不僅僅是剛才講的自由，核心是唐代的長沙窯開創了彩瓷時代的先河，就是用毛筆去畫釉下彩的先河，釉下彩的先聲可不是元代的青花，是唐代的長沙窯。長沙窯里面最能體現審美核心是前面講的追慕秦漢時期裝飾語言的那種“飄逸”，以及線條所帶來的表達的視覺“趨勢”。在這件作品（PPT課件）中至少你會覺得鳥的上方空間并非是無，而是有，結合前面講的當它有往上運動的趨勢時候往下的視覺元素就一定有。線條視覺表達的豐富意義也就從中國獨特的毛筆工具里面誕生出來了，這是書畫同源的基因式的審美規范。

長沙窯都是氧化鐵的裝飾，氧化鐵也是原始彩陶的主要著色劑，這里有淡淡細細的一條線，可現實之中沒有這樣細細線條支撐那樣舒張的葉子的真實植物，因為很難支撐起來。但是我們在這里面不僅覺得它合理，而且還覺得它搖曳生姿、有情態，而真按現實的方式畫一直直的桿，葉子在這里就不存在了，就會覺得“板”，“藝術中的合理性”就是這么來的。

唐代黃釉褐彩鳥形壺

現在歸納一下，裝飾語言是以想象和人的美好愿望與情感改變現實中的形態甚至完全創造出的并無合理性的形態達到藝術感染力的合理性。不僅是有釉下彩的裝飾，還有唐三彩，它給我們的裝飾史帶來了極大的豐富，大家如果把唐三彩整體概括想象一下就明白它的貢獻在哪里。它是用單純鮮艷的色彩綜合在一起卻創造了一個看似艷麗卻又素雅的世界，這是一個審美的高度。一般來講，相對單純鮮艷的顏色帶來的是一個艷俗的世界，但唐三彩帶來的卻是素雅的世界，這就很了不起，在美學上是一個高度。

三彩菱花式三足盤

那為什么到了明代成化年的雞缸杯有那么高的審美價值？按我們美術專業的色彩判斷來說，是雞缸杯所有的色彩都比前時期的發色低一個“明度”，比如說青花沒那么純，灰暗一點，綠也不是那么純，也淡雅一點，紫也是如此，所有的顏色都是低純度的，這在瓷器的裝飾里顯出了極高的格調，這就了不起。因為瓷器的色彩和貴族化的審美還有釉色都像玉一樣高貴，而成化瓷的高度是在瓷的審美里貢獻了一種極精致極雅巧的瓷玩里增加了一種柔和淡雅的素質。

龍紋綠釉瓷碗唐

回到唐三彩，它還有一個貢獻是關于材料工藝燒成方面的，將一個低溫釉向浪漫主義抽象表現主義發展，這也是我們今天的人才能產生聯系的，200年前總結不了，是因為浪漫主義抽象表現主義還沒有這些詞。不同的人不同的學科不同的時代，我們對待過去的藝術一定要用今天的標準來理解，這樣向過去學習才有意義。

如果你們不學會用今天的眼光來看過去，那你們學過去還不如建議你們不要去學，我最害怕的就是你們對過去的東西產生迷戀然后把自己陷進去跟丟了，許多的所謂“學者”陷進去丟掉了自己的人占絕大多數。不是說過去不好，如果不好不會讓這些人著迷。但不能迷失在過去里，因為過去已經是歷史了，你們活的是鮮活的這個時代，對過去的學習只是更好的旁證你該怎么做，而不是讓你們把旁證需要的東西帶回到過去，成為過去的追隨者反而忘了你們自己，那你的意義就沒有了。你們最珍貴的東西，是你們的生命意義，是你們的個體。

故宮博物院教學觀展

我自己非常熱愛傳統，躲在自己的書房里常常會翻著一些古畫古器看半天，甚至臨摹這些東西，在瓷器里面也會嘗試著尋找一些傳統的因素放在自己的創作里，但我時常提醒自己不能追隨到失去自己，我會時刻警惕，如果不這樣我們的學習就沒有意義。這也是老師覺得很困惑的，我一方面在描述傳統的時候被傳統感染，被它帶走，追隨它欣賞它膜拜它。另一方面我也不斷的提醒自己，更要提醒你們不能被藝術史帶走更不能膜拜一些具體的范式，是因為人的創造力本來就不大，如果再在這種審美之中被帶走那基本上就失去了創新的可能性。想想看，未來的人怎么來看我們這個時代，我們在談過去談得激情澎湃，那100年以后的人談我們，我們有什么給他們，一定不會說21世紀清華大學美術學院培養了很多特別像清代和明代的學生。

我之所以從宋的陶瓷一下講到明代，又從明代成化又反回到唐代，就是要在多類型里跨時空的自由對應和比較，形成宏闊的和自由的思維與審美觀。美的聯想是最不應受時間與空間維度限制的。

我們的現在的目標是向歷史中優秀的成果學習向優秀的傳統學習，向一切文明史上的優秀的文化學習，但是首先要不斷的給自己警醒：只是向他們學習不要成為他們的復制，而且向他們的學習也要學會宏觀。在很多藝術的表征里面找到它的最最重要的工藝思想或者說時代脈絡或者是說未來趨勢，這三條無論哪一條都非常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