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建構新路徑:從區域史到整體史
設計的歷史,可以從區域史走向整體史。
當設計史家視線下移,關注生活設計的時候,區域設計就將進入他的視野。重視區域史的研究是因為區域設計具有以下三個方面的特征:一、區域設計具有社群生活和底層民眾日常生活的特性,這種基本的生活設計是設計史的底色,這對于設計史研究該呈現什么樣的基調,具有極其重要的價值意義;二、區域設計是地方性的“設計事件”, 這種地域性設計對于設計史來講,與重要的經典設計同樣重要,按歷史人類學的觀點,越是地域性的設計,其歷史價值越高;三、區域設計表現出設計的原生狀態,即便是設計整體史中的一個局部,甚至是一個鄉鎮、一個社區,它也有復雜的、完整的設計歷史結構,也隱藏著設計史“整體”, 即小地方是大設計的縮影。牢牢地把握住這三個特征,就能從設計的區域史走向整體史的研究。
研究復雜、豐富、多樣的中國設計歷史,最好選擇一個區域,“你可以在不同的地方研究不同的東西,有些東西⋯⋯最適合在有限的地區進行研究”。[9]這一點值得我們注意,因為區域的設計歷史是具體的、直接的、生發的設計歷史,而不是抽象的、間接的、過于成熟的設計歷史,具體的設計發生、借鑒、失敗、互動、成功、傳播的過程,只能在底層、社群、區域的觀察研究中體會到。區域設計是通過一定的部族、家族、社會、經濟間的關系,在一定的地區聚合起來的群體性設計。如,蘇秉琦先生把中華文明發源地劃分為六大區系,實際上也就給我們劃定了原始設計文化的六大區系:北方紅山文化區,東方龍山文化區,中原仰韶文化區,東南良渚文化區,西南大溪文化區,南方石硤文化區。[10]這六大區系是中國設計的“總根系”, 早期設計史的基調由此而鋪墊。
再如江西景德鎮、江蘇宜興、廣東佛山等陶瓷產地,安徽、四川、浙江等手工造紙業地區,蘇州、福州、揚州等雕版印刷業地區,長時期家族式的集體設計被整合成一個地區的設計特征,并反映出這些設計與這些地區以及周邊區域社群生活關系和民眾日常生活狀況。每個區域又都有一些突出的設計,如宜興紫砂、涇縣的宣紙、蘇州桃花塢年畫等等,過去的設計史研究只關注成熟凸顯的設計,如提及江蘇宜興的設計都以紫砂為代表,卻忽視了眾多量大的普通生活陶器大缸、盆罐的設計,正是在這些一般的、粗陋的生活陶器技術基礎上,一種因材質不同而形成的紫砂器才能脫穎而出,一躍而為文人雅士賞玩之品。如果只是關注紫砂器,也就忽視了紫砂器產生的工藝基礎,忽視了這個地區基本的設計特色。因此,區域設計史研究不是從中抽出某個突出的點,而是作一個小型有限的“整體”研究,其中原始的生態底色十分重要。只有全面地研究區域設計的整體,才能真正把握這個區域的設計特征,從而建構出地域性的“設計模式”。
由此可知,在設計史的進程中,所謂經典設計作品對設計史產生了重大影響,也有一些不被史家稱道的一般的設計活動同樣對設計史產生了重大的影響。再如,早在四、五千年前就形成的一種手工拉坯的“轆轤”制陶方式,直到20世紀初依然是陶瓷業生產的基本方式,保留著手工藝的技術也保存著傳統的設計個性特征,一條持久延續的線索就有了設計史的結構性。一般的通史只在早期制陶時提到這一技術,之后就習慣于關注經典的、中心的、高超的設計物品及所謂具有重大影響的設計。而對于這種技術的延續不以為然,認為是小事、瑣事、甚至當作“保守”、“滯后”現象來否定。但是,區域設計史就是要尋找這些設計的“地方瑣事”, 它是如何傳播延續的?工匠是如何操作的?作坊之間為何有所不同?這種看來雞毛蒜皮的小事,實際上是隱藏在經典設計背后的一股“暗流”, 是技術、審美、民俗、演化的基礎,與經典、權威、中心沒有嚴格的界限。
一種區域性的設計,從原料、運輸、設計、工藝、制作、銷售、使用,到個人、家族、信仰、民俗、社會,構成了一個完整的物的生態鏈,是設計史的原生狀態結構,“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我們對之考察研究,不是一個點,一根線,一塊面的研究,而是點、線、面、體結合起來的縱橫交錯的整體研究,弄清其結構面貌,從一個側面反映出“生活設計的全貌”。從設計史的角度看,地域史與整體史是局部與整體的關系,是特殊與一般的關系。但從這一個別的局部去認識設計整體卻具有重要的史學價值。雖然我們可以象中華文明發源的六大區系一樣去劃分設計區域,但畢竟無法做到對繁復多樣的中國設計作一一剖析,而局部地域的設計具有復雜而完整的歷史結構,隱藏著一個設計“整體”, 有的甚至是小地方體現出大設計的概貌。在這方面,社會區域研究為設計史提供了研究思路,唐力行對江南市鎮的社會研究,揭示了近世江南地域社會的革命性變遷,[11]費孝通的《江村經濟》是中國社會的一個縮影,為我們提供了成功的典范。在我們研究中國設計史時,區域設計史是不可輕易繞過去的,區域史不等于整體史,但從地域設計轉向整體視野,由此而以小見大,以個別而見一般,這無疑是當前設計史研究的有效路徑。
四、博覽通觀: 設計史綜合方法的運用
設計的歷史,必須運用綜合方法來研究。
方法論意識的淡薄和方法的單一,是目前中國設計史研究致命的弱點之一,也是設計史研究缺乏重大突破的根源之一。
如果說,設計史研究者沒有方法也不是事實,每個從事這一研究的人都有他自己的方法,都在不自覺地運用著一些方法。但要將這種不自覺轉為方法的自覺,上升到方法論的層面,則需要有較好的史學研究經驗的總結。有時強調某一方法的有效性,但沒有看到這一方法的針對性和局限性,造成某一方法的夸大和濫用的情況。我在前面所述的走進田野的人類學研究和關注地域設計史的研究,都是在方法論上的論述,也都有其正確而合理的運用界限。史料考證法、分析歸納法、歷史口述法、歷史比較法、歷史想象法以及所謂的定性研究法、定量研究法等等,都是從歷史研究的經驗中總結而上升為方法論層面的,具有較強的普適性,但同時也具有一定的局限性,“詳細地研究每一種方法,找到這種方法在歷史科學方法論體系中的合理位置,并相應研究正確運用這些方法在認識論上的程序,則這種方法就能夠發揮出強大的方法論效應”[12]若要使方法得當,在設計史研究中真正發生效應,必須運用綜合方法來研究,“綜合能推陳創新,無異集眾腋以成輕裘”。[1]
綜合方法可以從綜合史料的收集方式開始。任何一門史學研究,都是在對史料進行研究,“史學者必須熟悉遺傳的現成的史料,如經傳史籍,習見文獻等等,這就相當于科學家在從事研究之前必須掌握概念理論系統。同時,史學者又必須對新發現的直接史料暢開心胸,努力將現成史料與直接史料印證比勘,求其貫通,這又相當于科學將理論應用于解釋和猜測事實”。[13]傅斯年當年提出“史學即史料學”, 現在看來,這一口號無疑是正確的,在研究方法上仍具有一定的價值。通覽他撰寫的《史料論略》, 實質上是史學方法的論述,全文八節論述“史料之相對價值”, 一、直接史料對間接史料,二、官家的記載對民間的記載,三、本國的記載對外國的記載,四、近人的記載對遠人的記載,五、不經意的記載對經意的記載,六、本事對旁涉,七、直說對隱喻,八、口說的史料對著文的史料。都是講史料的種種來源與比對方式,真所謂“上窮碧落下黃泉,動手動腳找東西”, 窮盡所能地以各種方式搜索考辨史料。其中,史籍、考古、田野、實物、口述等方式,實是以綜合的收集方法將零亂浩繁的史料匯集起來的方式,缺少這樣的史料綜合收集,將無法做到下一步的定量、定性、比較、分析、歸納、總結的準確、可信。設計史研究的起點,也應是這樣的史料收集綜合方式。
設計史研究者需有博大的心胸,以各種方法的高度綜合做研究,方能濟以博覽浩瀚的原始資料,聚群籍而考其異同,辨其是非。
在史學研究中,有實證與闡釋之爭,有新舊史學方法之爭,然而,方法并無優劣,也不在新舊,而在于適度地把握,合理地運用,綜其所長,新舊并存,相互輔翼。“原則上,各門學科的研究方法都可以在相應層次上改造,移植為歷史學的方法”[14]設計史研究引入數學、經濟學的計量方法,從大量資料中統計出具體的數字,再把量化資料錄入電腦,分析其變量關系,使設計史研究趨向嚴謹的精確,并可使觀察對象從個別事件轉為普通整體的研究。人類學的田野考察方法,在自然環境下做實地的體驗,凸顯出設計物背后人的因素,促成設計史研究從無生活的歷史向以生活為重點的歷史轉變。社會學的調查方法移至設計史研究中,以特定的方式和程序,通過科學的抽樣測量過程,給設計史提供有效數據,從樣本推論出總體面貌。其他諸如考古學、文獻學、地理學、民族學、心理學、語言學、政治學等等所創的研究方法,均適用于設計史的研究。在此,可以說,方法是跨學科的,方法沒有專利。
在設計史研究中,獲得各種方法,就獲得了史學研究的利器。方法服務于史學研究,但史學研究不能被方法所束縛。任何方法總存有某種缺陷,如計量方法,雖然數字定量能清晰地說明一些問題,但最后的判斷還是要用定性的方法。以人類學的方法考察物背后人的行為活動,能發現人的創造動機和人的生活狀態,但人的所思所行,殊異較大,僅憑幾個案例考察就去解析所有人的設計行為仍有勉強之處,設計歷史的缺失、散軼、神秘之處,還需人類學之外的方法去尋覓。例如,運用文獻、物證、回憶作為媒介引發歷史的推論和想像,“設身于古之時勢,為已之所躬逢”, 研究明清及近現代設計史,史家所得資料豐盛,以盛世加上豐富的資料來研究這段設計歷史,易于得到歷史的真相。然而就如研究新石器時代及三代的設計史,雖可設身于上古之時勢,但不能為已之躬逢了。這就要求史家在文獻、物證的刺激下,以深厚的學術基礎和史學功力做出設計史的推論和想象。歷史想象是歷史研究的重要方法之一,為大多數西方史學家所承認。[1]
一部成功的設計史著作,多半得益于史家研究方法的綜合運用。資料的博覽需要不同的方法,新資料的獲取也要依賴方法的得當。而史家在資料博覽之后的釋解,更要多種方法的參與,需要分析、歸納、定量、定性等方法的綜合運用。除此之外,設計史研究還要綜合前人的研究成果,以免重復。需要綜合前人在本研究領域和其它學科領域的相關成果,借它山之石以攻玉。例如,要研究《天工開物》豐富的設計歷史意蘊,不僅需要設計學、藝術學、文學、手工業的研究功底,還要有農學、自然科學、哲學、經濟學等相關方面的知識。研究《魏晉南北朝設計史》需要歷史學、考古學、文獻學、藝術學、設計學、技術學、人類學的知識做基礎,也需要儒學、佛學、道學、玄學的修養。在各門學科相關成果的綜合中,可以體會到研究方法上的多樣性。
五、史學特色: 中國設計史學與西方設計史學的分歧
設計的歷史,應該強調自己的史學特色。
對設計歷史的總結,早在先秦和古羅馬時期就已開端,但作為一門學科的設計史學,中西方都是近30年來才真正建立。比較中西設計史學,觀其差異,可見中國設計史學的不足和特色方向所在。
中國設計的歷史記述,雖不及汗牛充棟的正史豐富深厚,但兩千多年來也紀錄下大量極為珍貴的設計事實。先秦《考工記》, 唐代《工藝六法》, 五代《漆經》, 宋代《考古圖》、《宣和博古圖》、《營造法式》、《木經》、《硯史》、《墨譜》, 元代《梓人遺制》、《蜀錦譜》, 明代《髹飾錄》、《園冶》、《長物志》、《博物要覽》、《天工開物》, 清代《陶說》、《疇人傳》等,都是真實可信的設計歷史著述。中國古代學者調查、分析、總結設計技術經驗的史實成果,為歷代官府、文人、工匠所重視和借鑒,其中治史方法及史學理論是中國史學遺產的重要組成部分。
西方設計的歷史總結,在古羅馬時期卓有成績,其代表性著作有《建筑十書》和《博物志》兩書,在此后的1000年里,西方處在文化的斷裂期,未見真實的設計史記錄。直到文藝復興時期,中斷的歷史逐漸復蘇,才見《論建筑》、《建筑四書》出版,于是,18、19世紀有《論建筑研究的必要性》、《建筑論》、《建筑的七盞明燈》、《裝飾設計藝術》、《工藝技術與建筑的風格》、《風格問題》等書面世。進入20 世紀,《現代設計的先驅》、《第一機械時代的設計與理論》、《現代建筑與設計的源泉》、《建筑類型史》、《藝術與工藝運動:對其來源、理想及其對設計理論的影響研究》、《1830 年至今的英國設計》等均為著名的產生過重大影響的設計史著述。1977年,英國設計史協會成立,宣告設計史學科的誕生。之后,出版了一系列真正意義上的設計史研究書籍:《工業設計史》(1983)、《家俱:一部簡史》(1985)、《欲望的物品:1750 年以來的設計與社會》(1986)、《設計史:學生手冊》(1987)、《20 世紀設計》(1997)、《設計史協會專刊》(2005始)、《設計史學刊》等。至此,西方設計史成就了一代霸業,其寫作模式、研究內容、理論思想幾乎風靡天下。
西方設計史研究者的寫作模式常常以辯論性的方式,抨擊某種觀點,建立自己的學術理論,如李格爾的風格問題對桑佩爾的藝術材料主義論點進行批判,這一批評幾乎貫穿全書,[15]并由此建立起他的“藝術意志”理論。不少設計史家的著述,從寫作方式看是一篇篇獨立的研究性論文,闡釋的成份遠高于史的描述,很難尋找到設計歷史演變的過程。因此,《設計論叢》(麻省理工學院出版1984)刊出克萊夫·迪爾諾特的批評:“設計史論家為自己寫作還是為了職業設計師”。[16]從研究的內容看,西方設計史研究集中在19、20世紀的設計歷史,注重工業革命以來的設計發展,直到20世紀80年代才向前延伸到17、18世紀的設計傳統研究,最近幾年,有個別的設計史家又向前推進到15世紀的文藝復興時期。①總體看,在時間上是以一個短時期的研究為主。
從最近3年(2009—2011)的設計史協會年會的討論主題看: 2009年的主題是“書寫設計:討論、過程、對象”, 5 個分組主要對設計風格、設計與閱讀形式進行探討;2010年的主題是“設計與手工藝:斷裂與聚合的歷史”, 9 個討論組以設計批評、對象美學、手工藝和旅游業、手工藝設計和后現代性、服飾和手工藝等進行討論;2011年的主題是“設計激進主義和社會變化”, 14個論題有設計與設計政策、設計與性別問題、設計激進主義的理論化、工業化的回應等等。[16]史學研究的對象更像廣泛的設計理論大討論,這一點,也被迪爾諾特所言中,他說: “設計史學整體最多只是掌握了部分他們想要掌握的學科主題”。[16]西方設計史研究給人的印象是,缺乏明確的設計史研究對象和主題。
在設計史的理論思想方面,西方設計史研究在設計風格史、設計社會史上建樹頗豐,強調風格演化受到藝術史理論的影響,其他如結構主義、語言學、符號學、后現代主義等史學理論也影響設計史的研究。如,迪克·赫布狄奇的《亞文化:風格的意義》, 阿德里安·福蒂的《欲望的物品:1750年以來的設計與社會》是設計社會史的研究,在理論上均受羅蘭·巴特的影響。喬納森·伍德漢姆的《20世紀設計》也是以社會文化為背景闡述了消費文化時代的設計歷史,表現出研究對象向日常生活層面的轉化。丹尼爾·米勒以設計為中心撰寫的《物質文化與大眾消費》一書,以“回到它的歷史背景來審視它多種多樣的社會屬性”, 具有語言學的理論方法。在設計史學研究方面,對于設計史學科的討論、設計史的身份、設計史方法論以及設計史內外環境的研究比較充分。總體而言,西方設計史研究將設計這一人造物質納入了視覺文化研究之中,設計史的意義是為閱讀提供一個理解物質文化的環境。
西方值工業革命之后出現歷史的轉折,現代設計應運而生,西方設計史研究適逢設計盛世而活躍于當代,影響廣泛。中國設計歷史7000余年綿延不斷,中間從未有過斷裂,到了近代才有突發的急變。比較兩者差異,目其分歧,見其所長,將有利于當今中國設計史的研究以及國際設計史學術對話。
中國數千年的史學傳統留下大量珍貴的原始史料,其中與設計相關的史料或有專史,或記述于歷代文獻之中保存,使中國設計史資料豐富精詳,設計史記述對象明確,歷史時段上至遠古,下抵明清,益趨翔實。先秦一部紀錄百工工藝的《考工記》, 被列入官書,成為國史,可知其重視程度。大抵后來歷代史官修史記載天下之事,較少涉及全面的工藝設計,也輕視工藝匠人,但天子與諸侯的衣食住行用,則有詳盡實錄。雖史官不錄民間設計,魏晉之后,官員、文人時有記述。如唐柳宗元的《梓人傳》是為木匠楊潛所作之傳,韓愈的《圬人王承福傳》是專為泥瓦工所作之傳,歐陽詹的《陶器銘》為普通陶器立傳。身居高位而給貧賤工匠及粗陋生活之器立傳,在千年之前,世界少有,此三文亦可作設計史對待。明代之前,相關的設計史著述頗多,雖有佚失,留存亦多。到了明清兩代,宋應星撰《天工開物》, 阮元等撰《疇人傳》四編則完整存留于今,成為明清設計史原始資料的淵藪,這些著作在中國設計史學史上具有重要的價值。
所以,只做近代以來的“設計史”, 而忽略傳統設計的歷史,在中國難被史學界和社會所認同。西方因傳統設計記述的缺失,加上現代工業設計發達,于是,設計史家一開始就盯著現代部分,設計歷史判斷的觀念淡薄,設計歷史發展被中斷,也就不難理解了。“設計史為視覺文化”之論也難在中國設計史研究中通行,西方現代設計在今天與報刊、廣告、影視傳媒相結合,純美學、后現代、虛擬現實幾成設計的流行趨勢,設計的“非物質化”使設計史脫離了真實的生活體驗,“視覺化”也就不足為奇了。“設計史若設計理論”的做法在中國也難出現,西方設計史家將過去的設計與政策、批評、美學、性別、激進主義甚至于旅游業都納入設計史研究的范疇,幾乎網羅了設計理論的全部內容。設計史家扮演著批評家、美學家、政策制訂者、女權主義者⋯⋯的角色,歷史發展的復雜因素反而被簡單分化了。
西方設計史學是中國設計史學的參照系,西方設計史研究因集中在一個近現代的“短時段”, 而使研究呈現出“橫向模式”趨勢。中國設計史應該做全面、整體的歷史研究,以“長時段”研究為主,中國設計的歷史是工業革命前世界設計史上最完整、最成功的范例,因此可以在設計史“長時段”研究中總結中國設計歷史的“縱向模式”。中國設計史研究中的近代史、現代史和斷代史這些“短時段”, 可以學習西方的“橫向模式”, 將社會學、消費學、心理學、語言學與設計史研究相結合,但需要有設計歷史發展的縱向意識。只有這樣的縱橫交叉的設計史研究,方能顯現出中國設計史研究的特色。
以西方的史學理論研究中國設計的歷史,可拓展史學研究的思路與方向。但西方的設計史理論是根據西方現代設計的實踐歸納總結而成的,不一定都適合中國的設計研究,費正清一生研究中國問題,最后承認,研究中國的歷史必須“以中國看中國”。中國有自己的史學傳統,也有一些切實可行的設計史學理論與方法。如明代宋應星以實地、實物的察訪調查與史籍考據、文獻記錄相比較,歸納二千年中國設計,歷時數十載而撰成輝煌巨著《天工開物》, 天、工、開、物四字總結了中國傳統設計的一個普遍特性:“適應自然,物盡其用”, 其史學方法、史學真實、史學理論堪稱典范。
中西設計史學的分歧,由此而觀之,因設計的歷史發展不平衡和史學傳統的不同,而所創史學亦不同。西方設計在工業革命后突飛猛進,以150年的時間完成了設計的現代轉型,設計史學也在當代漸趨發達。而中國近代以來被迫陷入設計現代轉型的困苦之中,因此,現代設計史學亦薄弱,需要重新建構。而建構中國設計史學,學習西方發揚傳統,承舊而創新,設計史學自此而自成特色,則中國設計史研究達到精深、博大的水平,與西方史學界的對話,是完全可以期待的。
李立新,1957年生,江蘇常熟人,中國工藝美術學會學術委員會委員,東南大學藝術學博士,南京藝術學院教授,澳門科技大學兼職教授,博士生導師。國務院學位委員會第七屆設計學科評議組成員,中國高等教育學會設計專業委員會常務理事,中國藝術人類學學會常務理事,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先后任南京藝術學院科研處處長,學科建設辦公室主任,研究院副院長,校學位委員會副主任,學術委員會委員,學報編輯部主任,《南京藝術學院學報(美術與設計)》版常務副主編。獲國家級教學成果獎二等獎、教育部第六 、七屆高等學校人文社會科學研究優秀成果獎二、三等獎,江蘇省五一勞動獎章。研究領域:設計歷史及理論、藝術學、藝術人類學。
責任編輯:張書鵬
文章來源:丹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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